怪谈:附体
渡灵馆,渡百鬼,引千魂,老板名叫张淼,驱鬼定邪,引魂送灵,专营死人生意。
结缘堂,鬼媒店,老板娘名叫南歌,牵线搭桥,结缘成愿,专解阴缘难题。
1
电视里循环播放着这几天轰动晋城的失踪案,两男两女的照片缩成小块堆在右下角,张淼从浴室出来的时候,画面正好切到四人失踪前,最后被监控拍到的影像。
那是在晋城远郊的一家便利店,据当天的营业员反映,四人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,进店也就是买了一些面包和水之类的吃食,之所以对他们留有印象,是因为付钱的那女生,右手虎口处纹的一对小鱼尤其漂亮。
张淼看着电视里,四人将东西拎出来扔在车上,全部上了车之后向着小路一骑绝尘,而后便在监控中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摇摇头,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,进卧室翻找出一根长烛,点燃后俯下身,透过烛焰仔细观察右下角的照片。
慢慢地,有三人的照片不同程度地暗了下去,剩下一张女生的照片,也是被团团黑气包围,突然间,那被黑气包围的女生瞪大了双眼,身上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血窟窿,血水溢出的同时,身上的肉也开始一块块掉下来。
张淼心中一惊,忙抬手将烛火熄灭,他随意地将长烛扔在桌子上,关了电视去卧室换衣服。这四人中,恐有三人已遭遇不测,剩下一个,怕是也遇上了什么灾事。希望警察能尽快找出他们的去向,或者说,尽快找出那三人的遗体。
话说回来,今天是南歌出院的日子,他还得赶着去医院接了人送回家。南歌在医院住了也有些日子,自邪灵棺事件过后,两人之间就萦绕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尴尬,好几次,张淼想开口表达自己的心意,却又被南歌的一脸若无其事给生生逼退,她到底还记不记得那夜在电话里问出的问题?他猜不出也想不透,只能这么犹豫着,不敢向前。
2
九点钟准时到达医院大门,张淼付钱下车,乘电梯上了三楼,南歌病房的门敞开着,他走到门边,打眼就见南歌坐在床边收拾东西,而杜煜生,正笑眯眯地坐在窗边与她说笑。
张淼抬手敲了敲门,又微笑着不言不语地走进去。
“你来了。”南歌面上闪过一丝惊喜,站起身给张淼递了杯水,嘴上又补了一句:“我不是说过了,你不用来也可以的。”
不用我才好让杜煜生来接?张淼心中有些火大,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基本的镇静。他抬手将水杯接过,回身转向杜煜生,微笑着开口:“杜警官怎么有空来这儿?我看城中那失踪案闹得是沸沸扬扬,警局现在应该很忙吧。”
杜煜生温和地开口回答:“确实,就为了查这案子,警局里都快忙疯了。昨晚上杨哥带着我去查什么线索,查了一夜还是一无所获。今早回来,杨哥给了我个休息的空子,我这才抽出身来这儿瞧瞧。”
“身为警察,确实不易,南歌这儿我送她回家就好了。杜警官还是多休息休息,才好精力满满地为民效力。”
“不碍事的……”杜煜生面露难色,还想接着开口,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。
他走到一边,掏出手机放在耳朵上,张淼看着他的脸渐渐垮下来,想也是应该得了什么不好的消息。
果然,杜煜生放下电话后便面色沉重,皱着眉向两人道了再见。
张淼看着他出了病房大门,心底生出一丝得意。他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和,再转身南歌已将东西都收拾妥当。
两人乘车行至南歌所住的小区门口,南歌率先下了车,拎着包走在前面。张淼默默地跟着,心里盘算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上去讨杯茶喝。然而卜卦算命他在行,在这方面就口拙得很,任是他绞尽脑汁,也想不出个什么好点子。
眼看着南歌已经走到自己居住的那幢楼前,她停住脚步,回过头来,张淼也只能歪着头朝她笑笑,请求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,依旧说不出口。
南歌眯着眼看他一阵,这才开口提议道:“要不要上来坐坐?”
这下正合了张淼的心意,他松了一口气,忙连连点头。
“你啊……”南歌撇嘴在前带路,进门后忙把里里外外的门窗都打开,通一通风。
她打开冰箱,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张淼:“果汁什么的都没有了,就先喝这个吧,我在医院里住了这么长时间,家里还得再重新收拾一遍。”
“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?”
“张大师你还是在沙发上坐着就好,瞧你家里那乱糟糟的样子,收拾家务这种事儿,我还真不敢让你插手。”
“我只是懒得收拾……”张淼有些尴尬,边小声嘟囔着边拧开水瓶。还未等他将瓶口凑到嘴边,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将水放下,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红色小方盒。
“差点都忘了。”他乐滋滋地走上前将方盒举到南歌面前,“送你的。”
“是什么?”南歌擦了擦手,面上有些泛红,眼神中浮上一丝期待。
张淼微笑着将那小方盒打开,拎出自己亲手做的护身吊坠递给她。阴时生女,不比常人,邪灵鬼祟,易近易侵。身上没有个防护之物,倒时遇上些强大的邪祟,怕是无法抵抗。
南歌翻起眼皮瞄了他一眼,抬手将吊坠接过放在手里打量:“这是什么?”
“我上次不是跟你说,要亲手给你做个护身之物,这坠子你戴着,准保你平安无事。还有这个……”张淼说着又将手中的红色方盒交到南歌手上,“几百年的老红木做成的盒子,你把它放在家里,不仅驱邪镇鬼,还能消晦气。睡前你就将这盒子放在床头,将护身坠放进去,两者相互滋养,都是顶好的东西。”
南歌叹了口气,将吊坠戴在自己脖子上,轻轻拍了拍张淼的肩膀:“谢谢你啦。”
张淼摇摇头,心想着要不要就着这个机会,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,南歌转身之际,他下意识地,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。
“南歌,我……”张淼咬唇,话还未说完整,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。
他只好将南歌的手臂撒开,抄起手机烦躁地滑向接听键。电话立刻接通,杨杭的声音紧接着从那方传来:“张淼啊,你现在有没有空?我现在在晋城精神病院,这儿有个女孩,有点怪异,如果你有空的话,能不能过来看看?我去接你。”
“我……有空。”张淼余光瞥了南歌两眼,见人没什么反应,叹了口气又继续开口,“不用接了,我自己过去,到了给你打电话。”
两人结束通话,张淼将手机拿在手里,有些尴尬地解释道:“是杨杭,他……”
“不用解释。”南歌打断他的话,皱着眉头看也不看他,“我也有点累了,你有事就先走吧。”
3
张淼打车来到晋城精神病院,下车就看见杜煜生在医院门口站得笔直,他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,皱着眉向着那方走去。
“张大师。”杜煜生见他过来,忙呲牙笑着朝他迎过来,“杨哥让我在这儿等您。”
张淼扯着嘴角笑笑,继而便沉默不语地跟着他向前,进门右拐,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,紧接着便出现一道双层铁门,杜煜生抬手跟门内的人打了个招呼,便有人拿着钥匙过来,将铁门打开。
进门左拐第一间,杜煜生推门便走了进去,张淼紧随其后,进门就发现杨杭,正一脸愁容地盯着面前的电脑,面上的肌肉还时不时地抽动几下。
杨杭应声抬头,见是张淼进来,忙向他招手:“张淼你可来了,快,过来看看这个。”
张淼走过去,顺手拉了把椅子坐在杨杭旁边,抬头去看他屏幕上的影像。杨杭将视频拉到最初,一段嘈杂声后,一个女孩的形象便渐渐浮现,张淼定睛细瞧,这女孩面上脏兮兮的,但他还是认了出来,她就是今早上新闻里报道过的,失踪人员的其中一位。
而且,若是他没记错的话,正是这女孩的照片被团团黑气包围,还滋生出许多怪异之象。
张淼忍着心中疑惑接着看下去,视频中的女孩躺在草丛里,身体不断地抽搐,口中还不时地发出阵阵低吟,似动物绝望的嘶吼,又似人痛苦的哀嚎。突然,她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来,眼睛空洞看向正前方,她大叫一声,蹒跚着朝视频的录制者冲过来。只是还没走两步,人又“砰”一声倒在地上,开始新一轮的抽搐。
她的脸上,是泥土混杂着血水,狰狞又可怖。一阵挣扎过后,她又抬起头,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镜头。视频里有细碎的笑声从录制者这方传来,引得张淼一阵反感。那地上的女孩似乎也受了刺激,只一瞬间,她便得了力量似的从地上爬起来,迅速地扑向视频的录制者。
视频的画面开始颤抖,不过一分钟,那女孩便又被周围的人重新按趴在地上,身体不能动弹,只发出阵阵低嚎。
紧接着画面一转,女孩待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,脸上的血污和泥土已被洗去,换上了干净的白色病服,她坐在墙角,将头埋在双膝之中,一动不动。病房的门开了,护士小姐端着药从门外进来,女孩抬头悠悠望了一眼,又将头低下去。护士将手中的药盘放下,却又似被什么声音吸引,回身向着门外看去。
就在这一秒,那女孩从床上跳起来,向着护士的背影便扑了过去。力道之大,从视频中清晰可见,护士倒在地上,动弹不得。那女孩趴在她的背后,再抬头,已用嘴生生地从护士的后脖颈咬下一块肉来,鲜血从伤口溢出,护士挣扎着向外爬,却被女孩拽住头发扯了回来。
有几个医护人员冲进来联合将她推开,将受伤的护士抬出门去,房门重新关上,房间里又只有女孩一个人的画面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一切却像被定格了一般,自房门被锁上的那一刻起,女孩就再也没动过。
就当张淼以为视频结束,可以放松下来之时,意想不到的一幕却突然出现,女孩从地上站起来,理了理自己的头发,转身慢悠悠地溜达回监控摄像头前,抬头用空洞无神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摄像头,渐渐地,她脸上有了一丝变化,那满是鲜血的嘴角慢慢扬起,最后,她竟疯狂地笑了起来。
4
视频播放到这儿就完全结束,杨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,他边将视频关闭边开口向张淼讲述这视频中女孩的来历:“视频里这姑娘名叫谭菲,今年23岁,大学毕业一年,在学校里学的是服装设计,目前还在待业状态。”
他转身从一边的包里抽出几张照片,平铺开来展示在张淼的面前:“这四个人,于三天前确认失踪,报警的是这谭菲的家人,家人接到她的最后一通电话,是四天前的中午,通话之后人就失去了消息,联系一夜未果,家人便报了警,然而我们找了快三天,一点儿消息也没有。”
“这个眼睛比较大穿蓝色T恤的男生,名叫路明,26岁,是大谭菲两届的学长,现在在一服装公司从事管理工作,是谭菲的男朋友。这个眼睛比较小的呢,名叫江汉,27岁,路明的同事。至于另一个女生,那是江汉的女朋友双瑜,她也是谭菲的闺蜜。”
“我们在调查中发现,这四个人平时都是探险和极限运动的爱好者,喜欢做一些比较危险的挑战,四人还都喜欢旅行,经常约着一起出去游玩,这次谭菲告诉家里的是要和他们一起自驾游,具体要去哪儿没有透露。”
杨杭顿了顿,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几口水,又心有余悸地扫了几眼电脑屏幕,等将口中的水完全咽下,这才又接着开口:
“刚才我们看的,第一段视频拍摄于今天早晨,是在远郊的一个野湖边上,这湖边平日里没多少人去,今天却正赶上有临近村庄的村民组织进工地开工,被车上眼尖的村民发现的,村民们拍下视频后就报了警,然后我们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。第二段视频,拍摄于她刚进院时,她刚进来时还好好的,护士给她洗澡换衣服什么的,都配合得很,医生检查过后,也认为她不具有攻击性,谁知后来就出现这么一幕。生生将脖子上的肉扯下来啊,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忙,看看这姑娘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,接着再寻一下那三个人的行踪。”
张淼听完这一番话,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。他仔细回忆刚才在屏幕中看到的景象,尤其是女孩盯着摄像头之时,有几个瞬间,他确实是感受到一丝丝的诡异,这么想着,他抬手重新将视频打开,将进度条拉至谭菲狂笑之前。
他将手指咬破,点在画面中谭菲的额上,在谭菲那双空洞的双眼直视摄像头之时,有一女人的幻影渐渐出现在张淼的脑中。女人很年轻,二十几岁的样子,穿着颜色鲜亮的衣服,样式老旧,她的脸毫无血色,张淼还未看清,女人的幻影便一块块地裂开,四处飘散去了。
他将手指拿下,用桌上的纸巾将屏幕上的血迹擦干净,这才转身跟杨杭解释:“谭菲不是受了什么刺激,她这是邪灵入体,用平常的话来说,这是被鬼附身了。”
“附身?”杨杭惊讶得张大嘴巴:“我说她怎么看怎么像着了魔似的。那,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?”
“你带我去谭菲的病房看一下吧。”
“她这个状态……”
“我自己进去就行,她不敢对我怎样的,邪灵感知到我身上的气息,避都避不及,更别说往我身上凑,要来咬掉我的肉了。”
“怎么说你也要小心点。”杨杭递给他一把小匕首,然后朝他招了招手:“你跟我来。”
5
两人在医护人员的带领下,穿过一层铁门,拐到一处病房门前。门上贴着一张白纸,白纸上写着两个大大的黑字:谭菲。
医护人员开了门,张淼便独自闪进门去。谭菲静静地缩在墙角,头埋进双膝之间,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的少女像。
张淼慢慢走上前,不知是谭菲感知到他的脚步,还是谭菲体内的鬼魂感知到他的气息,那刚刚一直缩在墙角的人突然站了起来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淼。
“你是谁,为何附了这少女的身?”张淼不再向前,站在床边淡淡开口。
谭菲听了这话,依旧是那副警备的样子,她呲着牙望着张淼,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撕碎。
“不说?”张淼这样说着,又向前走出两大步,那谭菲虽面上依旧是那副凶狠的样子,却似受了惊吓般,整个人又贴回了墙角。
张淼看准时机,一个箭步冲上前去,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,一般附体灵,因着张淼的触碰,便会被生生逼出人类体外,然而附在谭菲体内的那个女人的鬼魂却没有,她只是不断地惊声尖叫,声音嘶哑凄厉,让人恶心又畏惧。
张淼听不见似的,抬起那只胳膊,从兜里掏出一截红线,一圈圈缠绕在谭菲的手腕上。后又从身后掏出匕首,在自己指尖上轻轻划出一道小口,他将鲜血挤出,不顾谭菲嘶哑的吼叫与挣扎,均匀地涂抹在红线之上。
待到谭菲终于安静下来,他才将那红线取下,用匕首割断,一半系在谭菲的手腕上,一半拿在自己手里。
张淼起身出了门去,杨杭依旧在门外等候。他率先迎上前去:“谭菲确实被鬼附身不假,但附身之举,都是她自己招惹而来。”
“你这话的意思是……是她主动请鬼附她的身的?”
“有这种可能,但也可能是她进行了某些仪式,不慎将鬼魂请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,后又没能成功将鬼魂请出去,这才造成了现在这种后果。这个先放在一边,我刚刚用我的血将鬼魂暂时封印,短时间之内,鬼魂不会再作恶。我手中这条线,融合了谭菲与那鬼魂两者的气息,顺着这一缕魂气,我们便能找到鬼魂与谭菲建立联系之地,也就是说,能找到鬼魂附身之地,去看看吧,说不定还能找到失踪的另外三人。”
张淼说完,将那红线紧紧攥在手中,闭上眼睛,口中念诀,一段时间之后,那红线被他高高抛起,随着他口中大喝一声“开”,红线在空中瞬间化为一串红色烟尘,消散不见。
张淼随即抬手指另一个方向:“魂气朝那个方向指引。”
6
两人一起跟随着那魂气跑出精神病院,杨杭开着车,在张淼的指引下一路行驶到远郊那野湖边上。
“这就是视频里出现的第一个场景。”张淼指了指车窗外的野湖,目光又收回来,“不过不是这儿,我们还得继续向前。现在魂气所引领的,就是谭菲所走过的路。”
杨杭顺着他的指示进了一条小路,小路上道路不平,他还要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七拐八拐,这车开得他是直怀疑人生。
前方慢慢变得开阔起来,他开车下去,意外地,已经有一辆车停靠在此。杨杭将车停下,下了车走到前方那辆汽车旁边,瞄了几眼,这车是越看越熟悉,他反应过来,忙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和那车仔细比对,准确无误,这就是四人失踪前所驾驶的那辆车。
张淼绕到车前,就见有几级向上的台阶,他沿着台阶一直往上走,台阶的尽头是一破败的石砌拱门,拱门最上刻有三个大字:沙桓村。魂气已悠悠飘进拱门里,他抬腿跟着进去,目之所及,皆是荒凉之景,拱门之内杂草丛生,将进村的路全部堵死,但仔细看的话,有些地方的草是东倒西歪,想必这就是那四人进村时所开辟的道路。
张淼刚想沿着那条路进村,身后却传来一声咆哮。
“别进去!”杨杭跑过来一把扯住他的手臂,“这可是绝命村!”
“绝命村?拱门上明明写的是沙桓村。”
“这你就不知道了,沙桓村,又名绝命村。四十几年前,这村子里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有回家探亲的人跑去警察局报了警,前脚出了警局,后脚这人就遇上交通事故死在了路上。再说来这村子调查的警察,凡和这个案件有关联的,是死的死伤的伤,现在就剩下一个,还是神志不清,瘫痪在床。后来这案子就变成了未结案件,村子的事儿流传出去,就再也没人敢进来过,这沙桓村也就得了绝命村的称号。”
“直到现在,那一夜消失的村民,他们到底去了哪儿,到底是死是活,这些都还是个谜。这绝命村,是有命进,没命回……”
张淼抬手让他打住,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,放在手心里慢慢搓捻:“谭菲今早就是从这个村子跑到那野湖边上的。”
半晌他将手中的泥土全部撒出,只淡淡说了一句“可以进”,便踩着杂草向前。杨杭也不再纠结,无言地紧随着他一同进去。
两人进入荒村之中,有的房屋已经坍塌,没坍塌的也是破败不堪。张淼紧随魂气,径直地向前走,直到来到一处民房前,他才转身推开门走进院里。院子里几具动物的尸骨,空气中还夹杂着丝丝酸臭之气。
杨杭想要进屋看看,没走两步,脚下却踢到一条硬邦邦的东西,他低头扫了一眼,随即倒吸一口凉气,这……是人的胳膊。他蹲下身细瞧,这胳膊属于女性,是人的右手手臂,这条胳膊上的皮肉已经被撕扯开,有些地方已经见了骨头,好在手掌手指还算完整,虎口处那一对小鱼纹身依旧清晰可见。双瑜,谭菲的闺蜜,右手虎口上有一对小鱼纹身,这是她的胳膊无疑。
再起身,张淼已经进了那屋子,杨杭小跑着跟进去,刚迈进一只脚,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。只见阴暗的屋子里,杂乱地躺在几具赤身裸体的尸体,尸体身上的皮肉绽开,有被人撕咬的痕迹。两具男性尸体的内脏被不同程度地扯出体外,器官残损,好像是被人啃食掉了大半。那具女性尸体少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,胳膊杨杭在门外已经见过,那条腿离她的尸体有半米远,大腿处已见森森白骨。
“这就是失踪的另外三人,这三人的死亡时间应是两天前的傍晚。”张淼皱着眉头走进去,抬手拿起一张沾满鲜血的符纸向着杨杭展示:“这是招魂符。”
“招魂符,这代表着什么?”
“这几个人在此处行了招魂仪式。”张淼闭上眼睛,身体慢慢向右转,手臂抬起,手指指向墙角那张低矮的破床,“就是在那儿。”
“四个人,将身上的背包卸下来,成四方形围坐在床上,一把匕首插在方形中心,四人好像在商量着什么。男人,叫路明的那个,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招魂符,递给了……谭菲。谭菲贴在自己的额头上,她是被选出的让鬼魂附体之人。然后四个人手拉手,齐念招魂咒。谭菲开始抽搐,三人将手放开,围着她问问题,谭菲没有回答,只是不断抽搐……江汉,抽了她一耳光。谭菲抄起那把匕首,刺进他的额中,他死了。路明,没能阻止这一切,他是第二个。双瑜,没有用刀,被咬开脖子,她也死了。”
7
张淼慢慢睁开眼睛,将手上的招魂符放在原地,抬腿又重新回到门边。
“招魂仪式一般人行不得,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得来的招魂符和招魂咒,招来了这村中的鬼魂,附在谭菲身上。这招魂符就像是一条通道,打开谭菲的身体,邀请鬼魂进入,然而不知谭菲和那鬼魂是哪儿有共通之处,鬼魂竟生出占有她身体的念头。遇上这种情况,应快速将谭菲头上的符纸揭下,拔出匕首刺进符纸中央,将这条通道关闭,再将符纸烧了,浸在水中,将符水给她喝下,鬼魂才能被完全逼出体外。”
“然而他们只知如何招魂,却不知如何送魂,那江汉,还成功惹怒了那附体的鬼魂,这才造成了这场惨剧。他们的鬼魂不在这儿,倒像是,被驱赶到了别处。我试着来找一找。”
张淼走进院里,盘腿坐在地上,双手紧覆在院内地上,口中念诀,突然,他从地上弹起来,大喊一句“跟我走”,转身便率先跑出门外。
杨杭不敢怠慢,忙跟上他的脚步,村中路途崎岖,道路房屋大都相同,然而张淼却像得了指引,一路上大踏步的在村中穿行。两人一路跑到一陡峭的山脚下,山脚之下有一口古井,张淼将井口的石头挪开,想也没想便跳了下去。
杨杭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,还没反应过来,井下就传来张淼的声音:“这儿有路。”
张杭咬咬牙,也从井口跳下去,所幸这是口枯井,井底到地面也不算高。井底处有一处小门已经被张淼打开,小门里有向上的台阶。两人顺着台阶一路向上,尽头是一片黑暗的山洞。
“他们就在这儿。”张淼边说着边将手机手电打开,杨杭循着光亮看过去,这山洞中堆堆白骨,甚是骇人,有大有小,还都保持着跪姿。
张淼向后退了两步,不慎被地上的石头绊倒,一下跌坐在地上,他不顾双手在地上擦出两道血口,再开口声音有些颤抖:“他们四个的鬼魂都在这儿……村民们,也都在这儿。”
杨杭吓了一跳,忙上前将他扶起:“你是说,这些白骨是那些失踪的村民。”
“是,他们的鬼魂也都在这儿。恐惧,这山洞里全是恐惧的能量场。他们生前被怨灵迷障,驱赶至此,只能跪在这儿,活生生被饿死。怨灵为何这么做……”
张淼边说着边向前查看,只见骇人的白骨中央,摆放着一颗头骨。他皱着眉将手覆在那头骨之上,闭上眼,脑海中渐渐浮出一幅幻象,幻象之中,他置身一户人家门前,里面传来阵阵婴儿啼哭。
他穿过大门,院子里站着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,房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有一个女人兴冲冲地跑出来,微笑着向两位老人报喜:“是位千金。”
小姑娘接着蹦跶着跑进屋里,然而两老人面上却不开心,老太站起身,将自己手中的金戒指重新揣回兜里,口中还嘟囔着:“连个儿子都生不出。”
老头儿径直地向着门外走,只是刚走了两步,却被推门而入的男人拦住,男人跑到老头儿身边,满面悲伤,焦急开口道:“大爷不好了,兴成没了。人是淹死的……”
老头儿话还没听完,就哆哆嗦嗦地倒在了地上,捂着心脏,不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。老太太受不了这些,当晚上便喝了药一起去了。家里只剩下病弱的女人,拉扯着两个女儿。
场景渐变,转眼间张淼已经站在树林里,看着一群孩子正围着一小女孩拳打脚踢,女孩抱着头缩在地上,一声不吭。
孩子们都散去,女孩从地上爬起来,满身伤痕地回了家。推开家门,有一个略大的女孩迎上来,无言将她扫了一遍,什么都没说抄起棍子便走了出去。当夜便有人上门来讨说法,说那略大的女孩用棍子打瞎了自家孩子的眼睛。那病弱的女人跪下磕头哀求,却也没能阻止那些人将女孩拉出去,女人哭着追出去,第二天一早,抱回家一具血淋淋的尸体。
“玉儿啊,妈要走了,这村子里住了一群野兽,有机会,你一定要跑出去。”
再回头,病弱的女人已是满头白发,她躺在床上,床边跪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,女孩满脸泪水,不住点头。
那被唤作玉儿的女孩将女人埋葬,又过了几年,她攒够了钱,收拾了东西,认真打扮了一番,准备一大早离开这个村子。然而就当她打开房门,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男人却突然闯进她的家里,带着满身酒气,二话不说就把她往床上按。情急之下,她抓起床头的剪刀,胡乱地朝他身上刺了下去。
等她缓过神来,那男人已满身是血,早就没了呼吸。她害怕极了,反应过来忙把男人拖下床,准备塞到床下去。然而身后一声巨响,她颤抖着转过身去,却被人一脚踹在地上。是这瞎眼男人的酒友,一路追着他进来,正看见这幅景象。
玉儿被五花大绑带到了山洞里,那把剪刀就扔在她的身边,一个妇人被众人拉着,撕心裂肺地边哭边喊:“她就是个扫把星,生下来家里就开始死人,克了自家这么多条人命也就算了,现在还……还要了我无辜孩子的命,我可怜的孩子啊,被她那姐姐打瞎了一只眼睛,现在又让她给……给害了性命。她就是个灾星,今天不死,村里人都会一个个落在她的手上。”
“确实是,就是这样……”村民中开始有人附和,渐渐地,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,村长终于站出来,提了个消灾的法子。
“不如全村里,一人刺她一剪刀,不仅为死去的人报了仇,也能消了她给村里带来的晦气。”
村民们纷纷表示赞同,玉儿就这么看着,村民们排着队,轮流接过那把剪刀,一次次把剪刀刺进她的身体。玉儿渐渐没了声音,她的灵魂遁出体外,看着人群外递过来一把尖刀,那哭喊的妇人接过,将她的衣服除了,将她的身体分成一块又一块。
村民们每人领一块肉,砍不下的部分连着骨头一同搬出去,最后只剩下她的头颅,孤零零地躺在山洞里。
8
张淼睁开眼睛,咬着唇说不出话来。
半晌,他从兜中摸出一张符纸,用手上伤口的鲜血点符,将符纸贴在那头骨之上,他将头骨托起,走向另一个方向,杨杭跟着他,穿过一片杂草树林,竟又顺利地重新回到村里。
“现在我们回精神病院。”张淼托着头骨向前,边走边向杨杭解释道:
“这头骨的主人死前经受了极大的折磨,直至灵魂出体,看见的依旧是自己身体受辱的景象,她心中怨气积聚,以至于忽略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,她杀了全村的人,对人有极度的防范意识,认为侵入的人都对她存有恶意,所以来这儿的人都会死。她心中存有执念,生前心心念念要离开这个村子,她流连此处,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体。谭菲与她性别相同,生前年岁相似,她认为是自己的身体,所以才想要强行将身体霸占。江汉,正好又激起了她的怒意,不仅引来了杀身之祸,还激起了她对人类的防备。”
“我们现在要做的,就是把她的怨气消了,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死去,应该离开,这样,这些村民们也能从此地离开了。”
说着话,两人已回到车上,杨杭将汽车驶动,张淼在车上给南歌打了个电话,嘱托她去渡灵馆将自己放在矮桌上的盒子拎到精神病院门口。
再回到精神病院,时间已是下午,张淼奔下车,将南歌手上的盒子接过,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,托着一颗头骨在医院里狂奔。盒子里放的全都是渡灵所需之物。他现在要做的,就是在天黑之前将谭菲的灵魂送回体内,身体一旦被鬼魂占有,三日之内若不能重新占回身体,便只能永远做一只孤魂。
顺利地回到谭菲所住的那间病房,张淼独自进去,谭菲站在墙角,一脸畏惧地盯着他。他点燃一根黑色长烛,立在地上,拿出一把匕首,托着那头骨向前。待走到谭菲面前不远,他将头骨上的符纸一把揭下,放在床上,用匕首狠狠刺了下去。地上的烛火瞬间熄灭。渐渐地,村民的鬼魂自四面八方涌进,谭菲缩在墙角,呲着牙恶狠狠地看着涌进来的鬼魂。
张淼趁她不注意,冲上前将一根长针刺入谭菲的额间。
“玉儿,你早就已经死了。现在这些人来这儿,不是想害你,他们是知道自己错了,想跟你道歉。”张淼话音未落,那些村民的鬼魂已纷纷跪倒在地,呜咽着发出阵阵悲鸣。
谭菲的脸上有泪水落下,玉儿的魂魄慢慢从她身体里抽离出来,满脸是泪。
张淼松了口气,将谭菲的灵魂从人群中找出,牵引着她重新回到自己体内。他将谭菲额上的长针拔下,再起身,村民们的鬼魂已经散去。只剩下玉儿,还站在原地默默流着眼泪。
张淼走过去,轻声开口劝慰:“不要哭了,那些魂魄都已经好生前往阴间了,你心中怨气已消,执念也已经放下,是时候该走了。我回去会做场法事,让下一世的你投个光明的地方,没有愚昧无知,没有暴力凶残,好好地过一辈子。”
玉儿点了点头,说了声“谢谢”便从病房中消失。
9
谭菲从床上坐起来,就见一陌生男人站在床边正喃喃自语,床上还插着一把匕首,吓人得很。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个地方,奇怪了,她现在不是应该和路明他们在那荒村里,一起挑战荒村招魂么?
后面发生了什么?她敲敲脑袋什么也想不出。就当她想要悄悄下床从屋子里溜出去的时候,床边的男人突然转过了身。
“你醒了。”张淼将床上的匕首拔下,“你一定不记得,自己是被附体了吧。”
“附体?”谭菲摇摇头,又防备地望着张淼,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晋城北街渡灵馆的驱鬼师傅,我问你,你们的招魂符和招魂咒都是从哪里来的?”
“我凭什么告诉你?”
谭菲小心翼翼地向后挪着,趁张淼不注意拔腿就向外跑去,她拉开门,却见门外站在一群人,有医生模样的,还有穿着警服的。她仿佛找到了救星,一把扯住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的胳膊:“这位警察,里面有个人拿着刀要伤人。”
张淼从里面出来,正好听见她这句话,他斜着眼瞄了她一眼,冷冷开口:“你知道你那几个朋友都已经去世了吗?就在你们招魂的那个荒村里,而你,才是被鬼魂附身出来到处伤人的人。”
杨杭将谭菲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扯下,点头接过话来:“事实情况确实是这样,我们已派人去了那绝命村,将你朋友的尸体运了出来。”
谭菲震惊不已,她瘫在地上,摇着头直呼不信。
张淼上前蹲在她的身边:“所以你还是告诉我那符咒到底是从哪儿来的。”
“我不知道啊。”谭菲嚎啕大哭,“是我男朋友,说他最近认识了一个什么不能跟我透露身份的神秘人,那人给了他这符咒,问他愿不愿意挑战荒村招魂,他觉得很新奇,就跟我说了,我也觉得可行,就又叫了两个朋友一起去。那个人的身份是什么,我也都不清楚啊。”
“算了,你还是记住今天的教训,以后不要再做这些危险的事情。记住,永远不要试图查探黑暗深处还有什么,当你久望深渊,终会被深渊吞噬。”
张淼将从荒村里带回来的符纸小心翼翼地折放起来,站起身便向外走去,南歌还在门口等他,见他出来,微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。
张淼心中的不快顿时消了大半,也笑着挥了挥手。谁知下一秒,南歌却脸色突变,皱着眉快步迎了过来。
南歌走过来,将他的手一把抓住,翻过来仔细查看他的掌心,语气里满是嗔怪:“你手上又是从哪儿来的这么多奇怪的伤口?你要帮杨杭做这些事情没关系,可是每次都要搞得自己一身伤,上次也是,左右手一边一个长长的口子,刚恢复得差不多,你这又……”
张淼再也忍不住,他反手把南歌的双手紧握在手里,终于将一直憋在心中的问题问了出口:“你上次在电话里的问题,是认真的吗?”
还未等南歌回答,他又摇摇头接着开口:“我不管你是不是认真的,我喜欢你,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,这就是我的答案。我以前是个胆小鬼,顾忌退缩,不敢开口,但现在我想问你,很认真地问你,南歌你……愿意做我女朋友吗?”
南歌低着头,不见神色。就在张淼觉得没有希望之际,底下悠悠飘上来一句话,声如蚊蚋,却还是被张淼捕捉进耳朵里。
“傻瓜,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