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谈:寄生灵

渡灵馆,渡百鬼,引千魂,老板名叫张淼,驱鬼定邪,引魂送灵,专营死人生意。

结缘堂,鬼媒店,老板娘名叫南歌,牵线搭桥,结缘成愿,专解阴缘难题。

1

远处的街灯忽明忽灭,楼下的小店歇了,炸鸡的香味却依旧在空气中飘着,胖乎乎的老板出了门,抓起脖子上的毛巾囫囵擦了两把汗,随后便骑上自行车摇摇摆摆地远去。

女人抱着个骨灰盒轻拍着,坐在阳台的摇椅上,闭着眼睛任摇椅嘎吱吱轻轻摇晃。

夜风拂过她苍白的面庞,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,接着嘴角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。

“准备好了吗?”清冷的男声掠过她的耳边,她反应过来,将眼睛眯开一条小缝儿,待看清男人的面容,这才咧开嘴笑了。

“准备好了……吗?”她慢悠悠重复着,眼神迷离,似有些恍惚。但很快的,她又将骨灰盒放在一旁,抬手擦擦眼睛,回头轻声道,“准备好了。”

男人点点头,抬手握住右手手腕,转着圈按了按,随即弯下身子,将她打横抱起。

阳台上的门被轻轻合上,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吱。城市的喧嚣被瞬间隔绝,房间里的光映在墙上,落下一片淡蓝色的影子,迷幻得有些不真实。

男人把女人放在沙发上,起身将衣服理了理,然后走到钢琴旁坐下,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,一首《月光奏鸣曲》便流淌而出。

音乐声瞬时将整个房间笼罩,女人摇晃着酒杯,轻抿一口。但接着,又似不过瘾般,拿起桌上的小药瓶,从里面抖出一粒药丸,抬手塞进嘴里。

借着杯中余下的红酒将药丸冲咽而下,她抬头,默默向着专注弹琴的男人做了个OK的手势。当音乐行进至第三乐章,她腾地直起腰来,捂着小腹,眉头微微皱起。

乐声迅速向前推进,她的眉头也越陷越深,终于她痛苦地呻吟一声,随后重重跌落在地上。

脑袋里似有无数只蚂蚁在疯狂地啃噬,根根骨头里就像是镶嵌了千万条蠕动的虫子。她蜷缩在地上,双手抱头,龇牙咧嘴重复着翻滚的动作。

压抑着的低吟、痛苦的抽气与乐声缠绵混合在一起,听起来冲突中又透着和谐。

风偶尔地透过窗缝儿,掀起窗帘一角,金黄的月光穿过那缝隙打在女人毫无血色的脸上,仿佛她下一秒就要从地上弹起,摇身一变,化身中世纪的吸血鬼。

然而她确实站了起来,踉跄着,扶着墙勉强站起身子。

女人站起的那一瞬,音乐声也随即停下,男人站起身来,搓搓手,口中边默念着什么,边一步步向着女人走去。终于他走到女人面前,将她的脑袋掰向门边的方向,抬手打了个响指,启唇道:“去吧。”

女人听了命令,随即像离弦的箭般打开门冲了出去。

2

凌晨两点,韩斌顶着寒风,徘徊在Helen’sbar的门口。这家酒吧他物色了很久,据捡尸小队内部消息,Helen’sbar经常有单身美女出入,运气好的话,你在门口蹲上个两三天,就能捡个姿色不错的妞儿回家。

但他这个不被命运之神眷顾的人,虽然已经在这儿蹲了四天,却连根女人的头发都没捡到过。这让他濒临崩溃的同时,开始怀疑捡尸小队消息的来源及可靠性。

他也想好了,今夜是他在这儿待的最后一天,今晚上要是再不成功,那明天他就换个地方。

长石街那家酒吧好像也不错,他早前路过过几次,出入的也不乏胸大腰细的姑娘。

胸大腰细啊……他舔舔嘴唇,走到小墙角蹲下,胸中的熊熊欲火不可抑制地噼里啪啦烧了起来,他右手向下,刚要动作,Helen’sbar的门却开了,推门而出的,是个腰细腿长的妹子。

妹子穿着短裙黑丝,左手拿手机,右手拎着半瓶酒。即使扶着墙,走路也是摇摇晃晃的。韩斌眼泛精光,随即站起来,将裤子向上一提,颠着步子小跑过去。

妹子走走停停,韩斌也走走停停,一路尾随在她的身后。每当妹子东摇西晃,看样子马上就要倒在地上之时,他心中便泛起一阵欣喜。

然而奈何妹子平衡能力超强,一次次的,都能在坠落边缘将自己重新捞起。

韩斌跟着走了大半条街,本就不多的耐力也慢慢消失殆尽,他搓着手打量着四周,盘算着,等人少了,他就扑过去将她拉进旁边的小胡同里。

虽然这妹子看着比他还要高上不少,但醉成这样子,反抗什么的,连想都不要想。

他这样想着,轻手轻脚快步走上前,伸出手,指尖刚落在妹子的发梢,妹子却率先闪进旁边的胡同里,然后扶着墙……吐了。

他站在原地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半晌看妹子吐得差不多了,这才又捏着鼻子,走上前向后拉了妹子一把。

妹子一个没站稳,踉跄着倒在他的怀里。但下一秒,这妹子双眼一瞪,突地变了脸色,她抬手将手中的酒瓶向地上一砸,站起来用残渣指着韩斌的头,开口是浑厚的男低音:“你拉老子干什么?”

“???”韩斌吞了口唾沫,抬头再看,妹子的假发套都移了位,露出里面短短的发茬。他顿时怂了下来,磕磕巴巴地开口解释,“我,我是看你喝得醉醺醺的,怕你倒在呕吐物上,兄,兄弟。”

听完这话,那发套男迷离地看看自己吐的那一片狼藉,道了声谢谢,将手中的酒瓶胡乱地一丢,又沿着原路扶墙走了出去。

“真他妈晦气!”韩斌见他走远,这才低声咒骂一句,呲溜从地上爬起来。

他四处望望,本想着就这么灰头土脸回家的,但想想又觉得自己憋屈。回去再蹲一会儿?他倚在墙上,犹豫之际,又听得身后传来女人的低泣。

他故意地多听了一会儿,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是个女人之后,这才回过身,捋着那声音走了进去。

胡同深处,灰暗的墙角下,有一女人正低着头蹲在地上,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中央,身子不停地颤抖。

韩斌扯着嘴角微微一笑,扯起裤脚蹲在她面前,开口假惺惺安慰:“怎么了妹妹?这么晚了自己在这儿哭什么呢?”

女人也不回答,只慢慢地抬起头来,四目相对间,韩斌浑身一抖,还没反应过来,便被女人一把扑倒在地上。

3

止园路不知出了什么乱子,一大早的,一条小胡同被围得是水泄不通。

张淼拎着早餐慢悠悠走着,路过那地时,本想着上前观望一番,但余光瞥见跟在身后的白色奥迪,又叹了口气,举起盛粥的袋子,快速地绕过人群。

自散犸区事件过后,杜煜生盯他也盯得愈发的紧了。现在的他,时刻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,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想找杨杭。

杨杭的打火机还在他的手上,前两天他做了个仪式,跟着血气走到散犸区,只是刚到那地方,血气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打散了。

当然,这也是他预料中的结果,那绑架杨杭的人道行颇深,能在散犸区设下屏障,也并不奇怪。

所以他转回头来,又开始研究早前从凶案搜集来的符纸等线索。经历得越多,这一切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,从源头查起的话,应该会简单得多。

走过止园路,右转,他想得正出神,肩膀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。他手一抖,早饭啪地掉在地上,粥洒了一地。

“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戴口罩的女人忙向后退了两步,不断地弯腰道歉。明明张淼也没说什么,但见她这反应,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。

“没关系,就早饭而已……”他挠挠头,摸出两片纸巾,把洒在地上的粥擦干净后,将废纸与沾满泥土的包子扔进袋子,拎起来拍拍手,微笑道,“好了,我刚才想事情也想得出了神,但看你这风风火火的,要我说,多急都要注意安全不是?”

“是……”女人低头支吾应了声,但应声的同时,又将头向下低了半分,活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。

张淼看不清她的神色,尴尬的同时,又摆摆手,道了再见便率先抬步离开。

将袋子扔进垃圾桶,打开渡灵馆大门,他抬头瞄了眼墙上的挂钟,不多不少,刚好九点。这个点,等一会儿刚好吃午饭。

他搬了一摞文件,晃悠着坐在矮桌之里,只是屁股还没坐热乎,那边的手机铃声又兀地响起。

他迅速将文件放下,下意识摸摸口袋,什么都没摸到后,这才站起身,小跑着上前抓起背包,从里面掏出手机。

“喂,你怎么接得那么慢?”南歌的声音在那方响起,听起来十分的焦急。

“早晨出来得急,给你发完消息就顺手塞进了包里,怎么了,发生什么事了?”张淼边说着边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,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。

“这样啊,那你快,快看我给你发的消息,那是我今早上从结缘堂门上扯下来的,第四封了,我感觉这贴信的人一定有什么阴谋……但这不是重点,你不是说你师兄小名就叫青阳来着,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……啧,还是你自己看吧。”

南歌噼里啪啦说完,便又迅速挂断了电话,这边张淼还没反应过来,那边手机提示音又接二连三地响起。

“看上面,信封里装着一张照片和一封信,照片的正反面,还有信的正反面都拍了。”

“但信封没拍,上面还是干干净净的,和前几次一样,什么都没有。”

南歌的头像不断地闪着,张淼输了密码,迅速地打开聊天页面,向上翻了翻,找到那几张图片。

图片前两张拍的是一封打印的信件,信的内容很简单,只有短短的几句话:暗里的,深处的,我全都知道。

不明所以,张淼皱着眉摇摇头,又将后两张图片打开来。

比起那毫无头绪的信件,后两张图片的内容,就震撼得多了。

图片上是一张彩版的照片,照片上站立着一男一女。女的他知道,南歌上次说了,那是她的姑姑。

男的……张淼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,答案呼之欲出,他却又不敢相信。

画面上的男女,紧紧依偎在一起,女人的怀里,还抱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。

(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:LMIN)

张淼顿了顿,指尖落下,又滑向另一张图片,这图片拍摄的是照片的背面,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:“摄于吾儿青阳百岁之日。”

4

如果说刚才他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话,那现在他心中所有的疑云,都已经烟消云散了。

即使他没见过师傅二十多岁的样子,但师傅的笔迹,他还是认得出的。张淼扶着桌子慢慢坐下,他刚才都没意识到,自己的腿,竟有些软了。

师傅和南歌的姑姑……

南歌的姑姑是封承的母亲,那么南歌和封承……

他觉得脑子有些乱,为确保万无一失,当下决定还是去结缘堂再看看那照片的原件。

将手机塞回兜里,他背起包,锁上渡灵馆的大门,叫了辆出租车便向着结缘堂飞奔而去。

他赶到的时候,南歌正和一男性客人在内室谈着话,他进了门,南歌瞥了他两眼,眼神示意他先坐下,又忙回过头去,摊着手朝那客人解释着什么。

他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,闲暇之余打开手机,通过热门新闻底下的链接,进入一网上居民社区。社区里聊得正嗨,聊天的内容,都是关于止园路吸血鬼事件。

“止园路吸血鬼?”他瞪大眼睛,想起今早路过止园路时那围观的场面,又忙向下滑去。但下一秒他看见屏幕上吸血鬼的配图,又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。

这一看就是从网上找的图,要他看来,吸血鬼什么的可能性不太大,很可能就是博眼球的恶作剧或者炒作之类的。

这样想着,他接着向下滑,找到最底端的视频链接,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抬手点了进去。

画面带着点点雪花,周围的环境很嘈杂,拍摄视频的人一直在向前进。开始的十几秒,除了围观人群的胳膊和腿,其他什么都看不见。

他眼睛瞄着手机屏幕,微微后仰,靠在沙发背上,调整到个舒服的姿势,刚想放松下来,眼前却倏地出现一具干瘪的尸体。

这是一具男性的尸体,尸体面朝向上,双眼凹陷,脸上毫无血色。而他的脖子处,有一条长长的裂口,肉皮翻张,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动物撕咬所导致。

张淼直起身子,左手拿手机,右手摊开来,闭上双眼覆在屏幕之上。屏幕中由内向外散发着新鲜的阴气,且从这阴气推断来,男人的死亡时间,也就在十小时左右。

他死前带着极大的恐惧,死亡迅速,几乎不到一分钟时间里,那袭击他的人便要了他的性命。

怎么可能……张淼倒吸一口凉气,随即慢慢睁开眼睛。

睁开眼睛,首先映入他眼帘的,是南歌放大的侧脸。南歌斜坐在他的身边,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。

“这事儿是真的假的?”她见张淼睁开眼睛,忙问道。

“这尸体是真的,吸血鬼……不知真假。”

“那么说这男人是真的死了?!”她惊呼一声,随即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男人。

她身后的男人,身材修长,即使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,也像个模特一般,难掩自身的好气质。他接收到南歌的目光,随即抬起头来。

看见他面目的瞬间,张淼也不由得在心底发出一声惊叹。这男人是典型的男生女相,眉清目秀的,甚至比一般的女生还要漂亮。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他看起来并不精神,耷拉着脸,眼睛里满是红血丝。

“这么说我看见的都是真的,不是我醉酒之后产生的幻觉。”男人开口,梦碎般,是浑厚的男低音。

他抬手啪地捂住自己的额头,脸上添上一丝绝望,“那我看见她了,她不会真的来找我吧。真是倒霉催的,我这么年轻,我还不想死呢……”

“你先淡定。”南歌打断他的话,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,“不会的,我刚才给你推了一下八字,别担心,你以后的日子且长着呢。”

她说着起身接了杯水放在男人面前,抬头又向张淼道:“你刚刚看的那视频,这位先生应该也算得上个目击者。他……”

她说着转头看向男人,轻声道:“要不你再把你的经历说上一说,完完整整的,能回忆起多少说多少。”

那男人轻轻吸了吸鼻子,身体微微前倾,回忆的时候,每一个毛孔都生动的诠释着恐惧二字,“昨晚上是我哥们生日,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哥们,关系特铁。我们之前有个约定,是他去面试MZ公司,如果成功了,等他生日的时候,我就要穿裙子化妆,全程装扮成女人。

“这孙子不负众望,面试顺利通过。昨天他生日,我就让我女朋友给我化了个妆,然后穿着裙子什么的,和那一群人浪到半夜。

“凌晨吧,我们那时候在止园路Helen’sbar,我喝大了,想上厕所来着,谁知道迷迷糊糊地就溜达到了大街上。

“我记得我是走了没多远,扶着墙就吐了。有个大哥,怕我倒在呕吐物上,好心上来拉了我一把,我还差点跟人家急眼来着。

“后来我好像站起来就掉头回酒吧,但走到半路,又发觉,那大哥拉我的时候,我手机不小心给掉那儿了。

“这我就回去找手机啊,回去拿了手机,站起来,模模糊糊看见远处有两个人影,女人坐男人身上,我还以为是在那啥呢,酒劲上来,就故意地扯着嗓子哈哈笑了两声。

“谁知道笑了两声,那女人回头了,那双眼睛,哧红哧红地发着光,我还寻思着,这夜光美瞳了不得,锃亮。

“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儿,就有点不太对劲了。那女人从男人身上爬起来,嘴里还叼着什么,很僵硬地朝我走过来。

“我估摸着是打扰了人家,给人惹急了,转身就跑回酒吧了。但今早上我酒醒之后,从网上看见止园路吸血鬼事件,又想起昨晚上的事儿,就去现场看了看。

“那男的那个惨啊,我打听了点消息,说那男人身上虽然只有脖子那一处伤口,但肚子里的脏器,还有脑子,全都没了。

“我昨晚上一定是遇见了什么鬼东西,南歌师傅您说,那女妖怪不能记住我什么样子吧,她不会来找我吧……”

5

张淼听完这话,微微顿了顿,将手机关闭之际,脱口而出:“是种魂蛊。”

“种魂蛊?”南歌昂起头诧异地眨眨眼,“是不是那种养厉鬼,炼蛊虫的术法?”

“是。厉鬼封坛,长冥符炼化,加蛊虫,过七七四十九天揭坛。活蛊虫不易操作,我听过的,大都是用钉。将蛊虫钉在通风的地方,晾干,碾碎,最后做成粉末或者药丸。常人服下的话,能达成一定的愿望,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。

“止园路这事,那女人应该是先在自己身上种了魂蛊,魂蛊入体。厉鬼找到宿体,入夜便夺了她的身子,支配她的意识。

“而她体内的蛊虫,接触到新鲜的血液,重新衍生出自己的形态。当女人攻击那男人的时候,蛊虫便借势钻进那男人体内,将他身体内的脏器吃个干净后,再钻回女人体内,等待下一次的用餐。”

他说着,抬头望向那男人,开口道:“不用担心,那女人只有在入夜时才会被厉鬼支配。而那厉鬼,对人的攻击是没有目标性的,出现的地点,也都是随机选择。

“她不会记得你的样子,但这样一来,我们也无法断定她下一次会出现在哪里,而攻击的目标,又会是谁。”

“那您这意思,是这女的一到晚上就会出来吃人?”男人瞪大了眼睛,面上堆满了不可思议。

“也可以这么说。”

男人腾地站起,攥着手机,情绪有些激动,“那我得赶紧地把我这亲朋好友都通知一遍,晚上谁也别出去,太吓人了,不知道谁又是下一个倒霉催的。

“还有大师,要不咱先报警吧,让警察白天好好找一找,晚上……谁也别出去犯那个险。”

张淼点点头,随即又迅速地摇摇头。要是杨杭还在的话,自己将现在的形势告诉他,他一定会信的。但现在杜煜生……事儿就有点难办了。

思虑之际,他转头望向窗外,瞄见那辆白色奥迪,当下便来了主意。

他起身理了理衣服,转身推开门,径直地走到车前,打开后车门就坐了上去。

那坐在副驾驶的警察慌乱地将手上的烟熄灭,回头有些尴尬地皱眉,“你,你怎么上车来了?”

“我,刚刚在网上看到止园路那事儿。”张淼说到这儿,见那警察脸色一变,忙摆摆手接着解释,“我可不是又想插上一脚,你们警察的事儿,你们警察来办。但我想说的是,这件事本来引起的社会恐慌就挺大的了,要是你们二十四小时破不了案,会被民众和媒体的舆论淹死的。”

“这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?”那警察说着不屑地瞄张淼一眼,有些不耐烦地开口,“本来就够烦的了,你也别来添乱了,下车该干什么干什么……”

“那我这儿有个目击证人你们要不要?”张淼打断他,随即伸出手指向着结缘堂方向一指,“结缘堂里,那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,说自己昨晚上在止园路撞鬼了。他说出的话,还是有一定的可靠性的,要是能从他话里得出些什么有用的线索,那你俩这次也算是立功了。”

他说完轻咳两声,抬手打开车门便下了车,大约走出百米远,他透过玻璃上的反光,看到那俩警察也下了车。

警察下车后,小跑进结缘堂里,问了男人些基本的信息,转头便将他带回了警局。

6

男人走后,张淼这才长舒一口气,将手机揣回兜里,开始着手处理照片的事。

南歌知道他的来意,回头与他交换了个眼神,便从包里掏出那信封,拿着坐在他旁边,打开后拿出信件与照片,摆在桌上推到他面前。

她将头发拨到一边,歪着头看看张淼,又看看桌上的信件,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:“这孩子……是你师兄?”

“应该……是吧。”张淼不确定说着,抿着嘴低头将桌上的照片拿起。一瞬间,照片中的死亡气息由内而外地将信息传递到他的手上,这张照片应该拍摄于几十年前,照片上两个大人的影像都已经暗了下去,而那个孩子,尚在阳间。

他抬起头,再开口,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颤抖,“这照片上的男人,是我师傅。”

“你师傅?!”南歌惊讶得张大了嘴巴,声音也拔高了半分,“你确定?你师傅和我姑姑,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的事儿。”

她说着将照片接过,又反复看了看,最后扯着嘴角干笑,“那我猜,你师傅和我姑姑应该是好朋友。这照片,大抵是你师傅喜得贵子,而我姑……”

没等她说完,张淼摇摇头,“我能感受到他们三人之间的联系,父子、母子、夫与妻,你姑姑是封承的母亲无疑。”

“不可能的。”南歌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,说话也因急促而开始变得磕磕巴巴,“我姑姑从来没结过婚生过孩子。况,况且咱都在晋城,她是封承的母亲的话,为什么这么些年,这么些年都不去看他一眼。”

张淼吞了口唾沫,挠挠头又牵住她的手,轻声安慰:“你先不要着急,我现在也很乱。你看这张照片,明明两个人都在笑着,可我这拿在手里,感受到的却是浓浓的悲伤,不要慌,总归会找出原因的。”

他说着站起身,掏出几张符纸,用指血添上几笔,缠绕在照片之上,然后口中念诀,将照片夹在双手中间,轻搓着闭上双眼。

他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和师傅再见,在幻境之中,雾化的影像渐渐清明,二十几岁的师傅双手插兜站在远处,脸上堆满了苦涩的笑。

“师傅……”他低低叫了一声,走上前去,还未来得及说什么,师傅却率先开了口。

“今早出门前,我给自己卜了一卦,干我们这行的,一般不会给自己算的,但我今天觉得应该算上一算。”

他说着呵呵笑笑,抿着嘴望向远方,这神态张淼熟悉得很。在之前的十几年里,师傅总不自觉地如此动作,“你知道,这世间万物因果相随,命运这东西,不是我们能够轻易改变的。

即使改变了,该来的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再次应验。我做错了事情,不应该连累阿清,更不应该延续到青阳身上。青阳不是个凶恶的孩子,是我亏欠他太多。”

“有缘人,我不知道你的名字,但当你在这里看见我的时候,我肯定已经死去。人生在世,总有可为有可不为,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已经透支了太多。吾儿青阳,于三十又三陷入迷途,若不得解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我将这段消息封存在这照片里,我知道你会将它开启,也希望你能帮我。”

“我请求你,去晋城北街渡灵馆,告诉掌馆人,你受封隆之托,来取一些东西。那东西封藏在内室书架二行三格的木板后,你将木板掀开,密码0326,那里面的,就是答案。”

师傅说着深鞠一躬,影像渐渐转淡。待四周只剩下一片空寂,张淼睁开双眼,等了许久的眼泪终是迫不及待地滑出眼眶,沿着脸颊滴答敲在地上。

南歌见他此状,一时间无措地怔在原地,反应过来后,忙上前抓住他的手。她张张口,想要安慰,却不知从哪儿安慰起。

思虑半刻,只能轻声开口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
张淼也不答话,只反手握住她的手,然后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。

“没什么,回忆起许多有的没的,有些感伤罢了。”他拍拍南歌的手,又站起身,接着道,“走,去渡灵馆!”

7

明明是青天白日,渡灵馆却像发生了什么事似的,门窗紧闭。内室中,南歌脱了鞋站在椅子上,从上往下给张淼打着光。

张淼将几个书架二行三格的木板全都拆解下来,倒数第二个,木板后藏着一个银色的嵌入式保险箱。他抬手,输入密码,吱的一声响后,密码箱的门便微微弹开。

他拍拍手,拉开门,伸着脖子向着里面瞧了瞧,里面只放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,和两封信。

张淼抬手将信件与档案袋拿出,两封信,收信人分别是封承与有缘人。张淼将有缘人那封打开,认真读了两遍后,又按着信上的指示打开档案袋。

档案袋里整齐地码着一堆照片,照片多是师傅与南歌的姑姑二人。当然,还有几张是婴孩时期的封承。照片最下面,压着一张出生证明,袋子的最深处,还有一条刻有封承出生时辰的长命锁。

他将信又看了一遍,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档案袋中的东西按顺序放回去。轻呼口气,抬头向南歌道:“我知道封承为什么要偷书了。”

南歌一个小跳从椅子上下来,走到他身边,将手机关闭,歪着头询问:“为什么?”

他低头,压低了手腕,指着信道:“你看,师傅在这信上说,他与你姑姑,本师出同门。两人成婚后,封承未出生前,他偶得鲁班书,痴迷修习过一阵子。

“你也知道,鲁班书,分上下两册,上册练必废己,下册断子绝孙。那时师傅年轻气盛,偏不信这个邪,偷习鲁班书下册之炼尸驭魂术,到最后不仅自己被反噬,封承生下来也是重病缠身。”

“师傅算来,这孩子怕是挺不过百日。所以他将鲁班书下册封存,本想着用术法给儿子改了运势,却奈何姑姑抢先一步,用自己三十年修为与十年寿命,强行给封承续了命。姑姑忌惮……”

他说到这儿顿了顿,迅速将信向上一挑,折起来又放进保险箱里。

南歌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,脸上写满疑惑,她抬手抓住张淼的胳膊,翘着脚伸长了脖子,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乐意,“话说了半句,姑姑忌惮什么啊?”

“呃……忌惮师傅再修习鲁班书,就生气搬到结缘堂去住了。”

他快速说完,敲敲南歌的脑袋,又忙躲闪着扯开话题:“你知道师傅为什么把渡灵馆留给我吗?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其实在封承未出世之前,师傅也渴望着他日后能继承自己的衣钵。封承的承是早先就想好的,意为继承、传承。

“但奈何封承从小病弱,阴邪易侵,久而久之,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。他不愿意封承再接触这一行当,但封承却对这行有着极大兴趣,也就是因为这个,他们父子俩才闹到今天这地步。”

“然后呢?”南歌听得入了神,见他停了,眨巴着大眼睛一副求知欲满满的模样。

“然后封承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,就来深夜偷书了,鲁班书现在在不在他手上这我不确定。但我估计,关于师傅说的误入迷途,指的就是封承又开始炼尸驭魂。”

“所以呢?”南歌听的入了神,见他一停,又忍不住催促。

“所以我明天去引灵轩一趟,将这些都说明白。”他说着拎起桌上的木板,转身又将它封在保险箱前。

南歌站在他的身后,望着他的动作,脸上的微笑渐渐褪去,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,取而代之的,是无限的哀伤。

8

第二日张淼起了个大早,收拾好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引灵轩。在门口等了许久,封承才慢悠悠出现在街的那头。

他边走路边吃着早饭,这习惯十几年了,到现在依旧没变。快走到引灵轩之时,他停住步子,迅速地将塑料杯中的粥喝完,然后将塑料杯捏扁,投篮似的向上一掷,那塑料杯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,随后稳稳地落到街旁的垃圾桶里。

封承得意地拍拍手,哼着歌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引灵轩门口,但看到张淼后,应激反应似的,脸色唰地便掉了下来。

他毫不避讳地挂上一脸嫌恶,然后摆摆手,低声道:“让开。”

张淼也不反驳,应着他要求闪到一边,待他将门打开,随即身形一闪,跟着他一同进去。

“师弟今天这又是唱的是哪出儿?”他说着将自己鸟笼子上的布掀开,悠哉哉吹了两声口哨。

“今天受故人之托,来给你送点东西。”

“故人之托?”他回过头来,正赶上张淼从包里将信件与档案袋拿出,他接过,看到信封上洋洋洒洒的“吾儿青阳亲启”后,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欣喜,但紧接着,这丝欣喜又被他强皱起的眉头压了下去。

“又拿老头子的东西做文章,呵,我倒要看看,你们阴阳联合,是要做些什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