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谈:人肉干

渡灵馆,渡百鬼,引千魂,老板名叫张淼,驱鬼定邪,引魂送灵,专营死人生意。

结缘堂,鬼媒店,老板娘名叫南歌,牵线搭桥,结缘成愿,专解阴缘难题。

1

心痛使人麻木,寒冷使人清醒,陶宇独自走在冷风中,麻木又清醒的同时,他决定去死。

去死,也就是自杀。当然,灵光一现的自杀,百分之九十九都不会真实的付诸行动。但他是一定会死的,因为自杀这个念头,已经在他脑海中潜居了许久。

他初初生起这个念头,是在半月前一次普通的体检之后。那时他刚刚跳槽到一家薪酬待遇较高的公司,应公司要求,与几位新晋员工一同接受了医院的体检。

本来向来身强体壮的他,丝毫没有将这次体检放在心上。但当体检报告单下来,经理将他单独叫到一旁,神色凝重又略有回避地通知他最好先去接受治疗之后,他的世界,从此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。

乙肝大三阳,未进行搜索之前,他完全不了解这是个什么病症。然而搜索之后,他的心彻底揪成了一团,他看不见自己的生命还有多久的存续空间,看得见的,只有日后源源不断的投入医院的治疗费用,这费用就像一只带有吸盘的巨型无底洞,即将将他榨干掏空。

他向女友坦白了一切,女友也在得到这个消息后,第一时间去医院做了检查。万幸的是,她并没有被传染,但不幸的是,她在拿到结果的同时,向他提出了分手。

他自然是没有权利拒绝,且对于这个结果,他也已经预测到了七八。一直以来,他都觉得,两人的恋爱关系处于一种极不平衡的状态,女友对他的爱,并没有他对女友的爱来得强烈。或许真是应了那句话,在爱情里,谁付出更多,谁就输得更彻底。

他简单收拾了行李,以最快的速度搬离了两人的爱巢。这个他曾经满怀希望给她买下的房子,如今全是嘲讽与品起来略显苦痛的回忆。他还有一些存款,半数留给父母,半数留给自己。

他准备用这些钱在世上再好好浪上一把,然后挑个痛苦较小的方式,有尊严地默默离去。

但生活,永远都是一波三折,充满惊喜。就今夜,他借酒消愁从酒吧出来之后,正对上从商场出来的女友。

虽然两人隔了一条街,但只一眼,他便从万千人之中锁定了她的身影。她还穿着自己去年送她的那件大衣。真好,如果她现在没有靠在别的男人的臂弯里,他可能还会下意识地生出些感动与希冀。

他摇摇头,准备回头就走的同时,一直揽着女友的男人突然转过头来,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。四目相对间,陶宇定住了脚步,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。

那个男人,好像两天前,还在他租住的房子里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借钱,然后称他为这辈子最铁的兄弟。最铁的兄弟……转眼把他的前女友搂在了怀里?

巨大的无力感将他瞬间吞噬,愤怒夹杂着耻辱,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。他掏出手机,打开讯涯,进入自杀者联盟频道,快速地发送一条帖子。

“得了重病,女朋友分手,被兄弟绿,心灰意冷,今晚自杀,有没有好点儿的自杀方式,各位给推荐一下。”

帖子的发送时间是十点五十八分,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,他的手机提示音噼里啪啦响了七八次。

他将手机重新打开,里面的回复一条条按顺序弹出页面。

“推荐:先吃下安眠药,然后浴室割腕,痛苦程度大概四分,简单易操作。”

“推荐:去广安大厦,楼顶跳下,瞬间的痛苦可以忍受,关键兄弟你最后还能体验一把飞翔的感觉,赚了。”

“推荐:上吊上吊上吊!!强推,痛苦程度五分左右?关键满满的仪式感,赞!”

“推荐:真的不准备追究吗?”

真的不准备追究吗?他拿手机的手微微一抖,反应过来,自己已快速回复:“追究什么?”

“当然是你的兄弟和女友,死都要死了,干嘛还受这种窝囊气?”

他心中咯噔一下,思虑一番,觉得这人说得还挺有道理。而且在他思考的同时,那ID名为死亡涂鸦师的人接着发来一串私信。

“我可以帮你给他们一点教训,只要你答应,你的自杀计划由我来拟。”

读完这番话,陶宇的心脏开始激烈地跳动,这要是放到以前,说不定他会把这人大骂一顿,然后删除拉黑一条龙服务。

但现在,他抬起颤抖的手,接受了对方的好友申请,并迅速地回了一个好字。

2

张淼被击昏后,在医院住了三天。

这三天,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三天,没有之一。每天被一群鬼魂成圈绕着,在不得不裹紧被子来防御低温的同时,上厕所洗澡都成了问题。

好几次,他接收到医生护士看白痴似的眼神,都恨不得挖条地缝把自己的头伸进去。他望着呲啦啦满是雪花的电视,终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,得了个空子,钻出了医院,溜到了自己渡灵馆的门口。

渡灵馆大门紧闭,他穿着单薄的衣服,感受着四面而来的冷风,觉得自己像个傻子。明明钥匙就和手机一起放在枕头旁,可是他刚刚沉浸在自己万无一失的逃跑计划里,喜滋滋的,到了最后,除了自己,什么都没带出来。

那这该怎么办?他望着门口的大锁,惆怅地开始想起封承。如果自己也掌握他那样熟练的开锁技术的话,那这区区一把小锁,根本不在话下。

但遗憾的是他没有,所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,只有两条路,要么回医院,要么就去南歌家睡上一晚。如此难以抉择的二者之间,他咝地皱起眉,在经过三秒钟的深思熟虑后,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。

他抱紧双臂,吸着鼻涕甩甩胳膊,合理规划了一条比较近的路线。然而就在经过新街区的时候,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这是……尸气?他停下脚步,静下心认真感受这股气息的流动。

炼尸驭魂所释放出的尸气极不稳定,大多都是杂乱无章四处流动,但好在这些乱糟糟的尸气之中,还存在一条主尸气。这条尸气极为轻浅,不易捕捉,但仔细捕捉到的话,便能跟着它找到这些尸气的来源。

张淼前几次不是没捕捉到,便是以跟丢作为收场。他闭上眼睛,口中念诀,不断地调整自己的方向,终于,他睁开眼睛,眼前出现一条银白色的细线。这条细线长约一米,悬浮在半空之上。

他跟着它向前,穿过马路,走过一条街,右转后进入一条漆黑的小巷。这是一片即将拆迁的平房,巷子的墙上,除了血红的拆字,便是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疯狂涂鸦。

他只看了两眼,注意力便重新移回那半空中漂浮的细线之上。那条线迅速移动,熟门熟路地在巷子里穿梭,与此同时,他也由起初的快走,调到现在的小跑。

然而小跑了没几步,他又被迫停下,那条引路的尸气,在另一条小巷的转角,竟然……生生地断掉了。

一瞬间所有的气息渐渐消散,张淼站在半路,迷茫又摸不着头脑。但反应过来,他还是挪到巷子的转角,歪着头向里看去。

起初巷子里是黑蒙蒙的一片,但他向里走了两步后,就见巷子那头,隐隐绰绰的,闪出两个黑影。这两个黑影,刚开始并不清明,但随着周围阴气的积聚,他基本上可以确定,自己这是又遇上两个鬼魂。

这两个鬼魂笔直地站在巷子那头,待张淼走近些,他才看清,这分别是一男一女,他们身上穿着睡衣,面目模糊。且依着这阴气来推算,两人死亡时间均在七天之内,生前枉死,内心积怨,不愿离开阳间。

生前枉死,难不成这儿又出了什么案子?他如此猜测着,随即又摇摇头,管他呢,如果真的出了事情,那杨杭又有的忙了。

而现在的情况是,那主尸气不可能因为遇上两个新鲜的鬼魂,就诡异地断掉吧。他考虑着,兴许是炼尸驭魂者在尸气中搞了些其他的名堂,但凡主尸气感受到别人的追踪,就会以这种毁灭的方式来绝除后患。

那自己回去还要研究一下,怎样来抑制这样的现象出现。这样想着,他慢慢转身,目光收回之际,不经意的,又瞄了眼墙上的涂鸦。

说来搞笑,这涂鸦与现在的气氛映照,倒显得有些滑稽了。墙上画着各样的花,万花簇拥的中心,是一男一女两个形象,男人穿着板正的西装,女人穿着婚纱。这涂鸦师,难道是想表达新婚的喜悦?

(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:LMIN)

张淼自觉有些怪异,但却说不出怪异的源头。呆站一会儿之后,他挠挠头,回头瞄了眼依旧笔直站在巷子那头的男女,深叹口气,抬腿便匆匆出了巷子。

3

到达南歌家的时候,他已经冻得几乎说不出话,咬牙按下门铃后,又忙不迭地将手迅速缩回怀里。

南歌打开门,看到他这狼狈的模样,惊讶不已。

“你这是,专门从医院跑出来看我?”她边说着边呲牙露出一丝邪笑,闪身让他进了屋后,又跑进卧室拎了一条厚毯子递给他。

张淼来不及答话,他接过毯子,颤抖着展开将自己裹了个严实,感受到身上传来的丝丝暖意,这才拿起桌上的纸巾,开始狂擤鼻涕。

南歌见他这副样子,忍住笑,抬手将空调温度调高后,又忙去厨房将水烧上。

“我今天,嗯……是从医院跑出来看你的。”他想起南歌刚刚的问题,隔着老远伸长了脖子向她喊话。

“真的?”南歌也从厨房探出头来,对上他的微笑,冷哼一声,又迅速地将脖子缩回去。

“鬼才信你!”她在厨房大声回话,语气里满是嫌弃。

鬼确实还挺信的。想到这儿,他低下头嘿嘿笑笑,同时又裹紧了身上的毯子。他半躺着倚在沙发上,随着周围温度的升高,困意也逐渐袭来。

在医院这几天,他基本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,鬼魂有千百种向他传递诉求的方式,托梦的话,就是其中最简单高效的一种。

他曾在不到四小时的时间内,连续地做了六七个噩梦。梦中的情景各异,死法各异,唯一相同的是,那梦中环绕着的悲伤与压抑。

他开始盘算着,等自己老了,一定要找个小本将自己可以看见鬼这件事记下来,否则真的到时候什么都忘了,再没有个强心脏,突地看见那么多鬼,可能会被活生生地吓死。

那么他就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被鬼魂吓死的驱鬼师傅。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笑笑,微微侧身,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眯着眼睛沉沉睡去。

南歌出来的时候,轻唤了两声他的名字,见他也不答话,便绕到他的面前,这才看清,人已经睡得沉了。

她弯下腰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,抿着嘴笑笑,又直起腰跑到卧室拎出一条被子。在不弄醒他的条件下,轻手轻脚地给他调整了姿势,然后将被子盖到他的身上。

所以第二天,张淼醒来的时候,能感受到自己是躺在沙发上的。

他睁开眼睛,脑袋放空,先是意识到这不是自家的沙发,再然后慢慢启动回忆机制。在将昨夜自己的行动轨迹重新过了一遍后,他迅速从沙发上爬起来,然后慢慢挪到卧室门口。

南歌一定还在睡着,他挠挠头,懊恼着昨晚自己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睡着了,大晚上的跑来,话都没说几句,结果还要她收拾熟睡后的自己。

她一定嫌弃坏了,那一会儿门开了,自己要说些什么才能挽救这碎成一地的形象……

“早安啊。”南歌捧着热牛奶从厨房出来,就见张淼呆愣愣地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,她边打招呼边上前在他肩上落下狠狠一掌,“你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哪?”

“你……醒了。”他扯着嘴角回过身,又局促地搓搓手,低声开口道,“我昨晚上,不自觉,就睡了。”

“是的呢,睡得还可沉了。”南歌将牛奶递到他手上,然后转身又去厨房盛早饭。

“你昨晚上到底从医院跑出来干嘛?估计现在医生找不到你,都要急疯了。”她说着将早饭在桌上摆好,叉腰看了两眼,似不满意般,又开始调整碗筷的位置。

张淼撇撇嘴,“医院老是睡不踏实,你还记得那第二封信吗,我好像有了些线索,昨晚上就溜出来想去渡灵馆核实核实,但……忘了带手机和钥匙。”

他说完有些窘迫地坐在椅子上,砸吧着喝了口牛奶。嗯,还挺甜。

南歌听完这一番话,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。半晌她轻擦擦眼角笑出的泪,面对着他坐下,看着他吃瘪的样子,又低下头嗤嗤笑起来。

“有这么好笑吗?”张淼抬眼轻声嘟囔了一句,在南歌听来,满是小媳妇儿般的哀怨。

只是还没等她回答,门铃却又突然地响起,她瞄了眼墙上的钟表,不到七点,这么早……

4

南歌将房门打开,门口站着的,是胳膊底下夹着厚厚的资料、愁眉不展的杨杭。

“张淼他在这儿吗?”杨杭说着伸长了脖子向屋里瞧瞧,看见张淼的背影,朝南歌使了个眼色便抬脚进了屋里。

“早啊。”杨杭边打招呼,边将资料一股脑堆在桌上,同时毫不忌讳地直接用手拎起一块培根肉塞进嘴里。

“早。”张淼抬手翻了翻他放在桌子上的资料,又轻摇着头将手收回。

“这么厚一摞,是又出了什么棘手的案子?”

“案子……对啊,先不说这个,你先讲一讲,你怎么从医院跑出来了,我还和南歌商量着,等你今天出院,我开车去医院接你呢。”

“医院睡不踏实。对了,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医院看过的那信吗,我觉得……”

他说着又抬手举起杯子,咕咚咚灌下两口牛奶。

“觉得什么?”杨杭忍不住催促。

“没什么,等弄清楚了再告诉你。说说你吧,这次的案子,又是与什么有关?”

“与你有关。”杨杭说完,十指交叉向后斜倚在椅子靠背上,脸色也迅速地沉了下来,“你昨晚上,除了来这儿,是不是还去了别的地方。”

“别的地方……”张淼也放下手中的杯子,仔细地开始回忆,“是不是一条小巷子?”

“那巷子具体的是什么样子?”

“我怎么知道,天那么黑,我也没带手机。位置是在新街区那边,那地方应该快被拆了吧,一片平房。”

“你去那儿干什么了?”

“调查一些关于炼尸驭魂的事情……”张淼说着歪过头深深地看了杨杭两眼,面上不禁添上一丝狐疑,“你今天……有些不对劲,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,到底是什么关于我的案子。”

杨杭叹了口气,抬手将桌上资料的第一页打开,上面贴着一张彩色照片,照片上是一面被各种颜色填充的涂绘墙。张淼抬手将那资料拿了,摊开在自己面前,看了几眼,越看越觉得眼熟。

各样的花,西装男,婚纱女,婚礼现场……他突地想到昨夜巷子那头站着的男女,忙抬头指着照片向杨杭询问:“这幅画怎么了?”

“这幅画,你仔细瞧瞧上面那两个人物,是不是有点怪异?”他说着抬头瞄了张淼一眼。

不等张淼自己发现答案,又急哧哧地从椅子上站起来,指着照片上的人物,“这俩人,可能图像上看不出,但我告诉你,这都他妈是用人皮做的。真是从人身上剥下的皮,然后涂上了必要的颜色又粘在了墙上,严丝合缝的。就刚才我去现场,不仔细瞧也没能瞧得出来。”

“从人身上剥下的皮?!”南歌走出厨房,迎面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。她将手中盛着早饭的盘子递给杨杭,又战战兢兢地向着桌上的照片瞄了两眼。

很快的,她搓搓自己的胳膊,抚平满身的战栗,坐回自己的位子,“我说现在的犯罪分子,手段真的是不一般的变态,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,我算是真的长见识了。”

“是吧,我也是头一次见。今早上接到报警,还以为是什么人的恶作剧,结果去了发现,还真他妈的是人皮。”

南歌咧着嘴倒吸一口凉气,随后接着询问:“那受害者呢,受害者找到没。”

“没有,这两张人皮的身份,目前还在确定当中。这条新街区后巷呢,明摆着的不是第一现场,所以我们根据这个墙上涂料丙烯啊,大致地推算出了绘画的时间。然后我们就调取了当夜的监控,然后在这个圈定的时间内,锁定了几个嫌疑人……”

他说着又停下,不自觉地向着张淼投了个眼神。张淼接收到他的目光,嚼东西的节奏顿了顿,随即歪着头看向他,借着牛奶将口中的食物冲下。

“所以我也是嫌疑人其中的一个?”他边捻着手指边抛出自己的猜想。

“是这样没错,但我相信你和这事儿没关系,不过……你还是需要跟我去警局走一趟。”

5

两人到达警局的时候,审讯室只有杜煜生与其他三个男人在场。见杨杭进来,杜煜生站起身来,抬手示意后,便拿着资料快速地出了门去。

“这三个是和你在一个时间段出现过的。”杨杭指指一黑胖男人旁边的位置,“你坐那儿,一会儿小杜会回来给你们做个笔录。我再去现场一趟,刚才队里老朱打电话,说死者的身份好像确认了。”

张淼低低嗯了一声,拍拍他的肩膀便抬脚坐了过去。

杨杭走后,杜煜生便拿着一个红色的本子推门探进头来。

“周贺,哪个是周贺,跟我过来一趟。”他边说着目光边在除张淼外的人身上扫荡,待左一那高瘦的男人举起手来,他这才招了招手,将自己的目光收回。

那高瘦男人出去后,很快的便又重新推门回来,他低着头,面色晦暗不明。待走到坐着的三人面前,他这才抬起头来,添了些生气,“张淼,下一个是张淼,警察他就在右手边的那间审讯室,叫张淼的赶紧过去一趟。”

张淼站起身,匆匆说了句谢谢便赶到右手边审讯室。

推开门,杜煜生正一本正经地面对着门坐着,见他进来,也只象征性地抬了抬眼皮。

“昨晚上十点五十六,你去新街区后巷干什么了?”见张淼坐下,他摊开本子,拿起笔,饶是一副长官姿态。

“去溜达。”张淼淡淡回了句,见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,又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一遍,“去溜达。”

杜煜生咬咬牙,一改往日那般温和谦恭的模样,他将笔啪地摔在桌子上,然后倏地站起,伸出细长的食指指向张淼的鼻尖,“我告诉你,公是公,私是私,别以为自己和警局的人有些私下的交情,就可以为所欲为了。你给我好好回答,昨晚上去那儿,到底是什么原因?”

“那去……抓鬼。”见杜煜生的脸色又向下沉了几分,他也站起来,将杜煜生伸出的手指压下,“我一驱鬼师傅,不去抓鬼去干什么。”

“可以,那你抓到鬼了吗?”杜煜生眯着眼睛坐下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子上敲击。

“没抓到。”但阴差阳错的和死者的鬼魂有过一面之缘。当然,他想了想,又将后半句咽回了肚里。

杜煜生眨眨眼,正了正姿势便低头开始奋笔疾书。趁着这会儿的功夫,张淼似闲聊般,开口抛出自己的问题:“听杨杭说,上次的诱拐案,杜警官你好像有点激动啊,最后把嫌疑人打得头破血流,甚至他都昏了过去。”

“所以这有什么问题吗?”杜煜生放下笔,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,转着圈按了按,“做警察的,也就剩下这点正义了。好了,你可以回去了,下一个徐强,还麻烦你叫一下。”

杜煜生说着将本子合上,喀吱吱转了转脖子,站起身甩甩手,有些不耐烦地先于他出了门去。

张淼随后也出了门,将通知传递给下一位后,便靠在墙上准备来一个小小的休息。但他这刚合上眼皮没五分钟,那边杨杭已经风风火火大踏步地推门归来。

“死者的身份调查出来了。”他语气里满是激动,边吼着边忙不迭摇醒张淼,同时将手中的资料递到他的手上。

“女人名叫吴颖,今年二十六岁,在一家公司做销售。男人名叫楚超,二十八,目前待业家中。他们之间的关系,有些摸不清,应该是处于热恋状态吧,毕竟吴颖的邻居反映,两人已经住在一起快半月了,不是男女朋友,又怎么可能同居呢。

“但是有一点,吴颖这套房子,竟然还是她前男友买给她的,她前男友名叫陶宇,目前不知所踪。但好歹的,我们找到了第一现场。你猜这第一现场是在哪里,得,还是我告诉你,就是吴颖居住的房子里。

“我去,一打开房门,那个场面,从客厅到卧室,血淋淋的,没有个干净的地方。但是很遗憾,被剥皮后的尸体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

他说完嘿嘿笑笑,又将刚刚递给张淼的资料重新取回,这资料一页未动,但内容也就是刚刚他所叙述的那些。

“你要不要吃点东西?”他说着抬手从兜里摸出一小包肉干递到张淼手里,“现在的社会,包容性真是很强了,就刚刚有一搞行为艺术的,戴着面具在街上发放牛肉干。我也不太懂他这么做的意义,反正就停下车上前领了几包。你吃吗,我还没吃,但估计应该挺好吃的。”

张淼眨眨眼抬手将他手中的塑料包接过,打开后先是伸着脖子闻了闻。虽然这与他往日吃过的牛肉干闻起来大抵相似,但让他不明白的是,明明说好的牛肉干,为什么会携带者一股子浓郁的尸气。

“你确定这是牛肉?”说着他又伸进手拎出一条,歪着头仔细地打量。

“怎么了,这肉有什么问题?”

“这……”他边说着边闭上眼睛,一阵眩晕感袭来,他看见一个女人的幻影,幻影中女人身上的肉,被一片片地剐下。

他睁开眼睛,忍住泛起的恶心,默默将肉又放了回去,“我想你可能需要去查一下,这是不是……人肉干。”

6

肉干移交送检,而杨杭,飞也似的开车带着张淼奔到肉干发放处。然而意料之中的,发放人已不知去向,见周围还有人手中捧着那一个个小塑料包,津津有味地吃着,杨杭别过头,胃中直往上泛酸水。

他强忍着,回过头去拨通杜煜生的电话,交代他不管用什么理由,现在立马将市面上流动的肉干强制收回。而且麻溜的,一定要将那戴面具的行为艺术家的身份踪迹,都查个清清楚楚。

而与此同时,在晋城的某家网吧,一全副武装的男子放到网上的两个录像,是真真的引起了社会的爆恐。

第一个视频主题名为“人皮花嫁”。这两个多小时的视频,完整地记载了怎样完整地剥下一张人皮。剥的时候由脊椎下刀,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,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,像蝴蝶展翅一样地撕开来,撕开到最后,一张人皮便完整地褪了下来。

人皮褪下来之后,他便平摊开来,将它们一一晾干。此时的镜头一转,时间显然已经是过了好几天,那两张人皮已经晾干,他将它们取下,拿出颜料,开始认真地上色。

“新街区后巷三巷老墙,《人皮花嫁》,请多关注。”

视频中出现这一行小字后,便倏地陷入了黑暗。

紧接着是第二个视频,主题名为“深夜凌迟”。这个视频较短,只有三十多分钟,且这视频的传达方式与上一个不同,整个视频看下来,更像是个动态的死亡通知书。画面上只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绑在柱子上的男人,他耷拉着脑袋,显然已经昏过去。

时间在诡异的沉默中缓缓向前推进,一整段视频播完,最后才从屏幕底下蹦出一串小字:“今夜十二点,《深夜凌迟》,请多关注。”

“兄弟你的嫌疑已经不存在了。”这是杨杭看完视频对张淼说的第一句话。

“这他妈还剩下十几个小时了。”这是杨杭看完表后,嘶吼出的第二句话。

语毕,他的手机又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来电提示音,他滑向接通键,飞速地将手机放在自己的耳朵边上。

“那些肉干的成分鉴定完毕,是人肉无疑。”那边杜煜生顿了顿,呲啦啦翻着什么东西似的,就当杨杭要等得不耐烦之际,他这才又重新开口:“杨哥您说的那行为艺术家,他最后出现,是在一胡同口,拐进那条胡同后,便不见了踪影,您看……”

“查!什么胡同不胡同的,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他挖出来,麻溜赶紧去,别等到今晚上十二点,就他妈什么都晚了。”

7

杨杭吼完挂断电话,向杜煜生要了那行为艺术家消失前最后现身的位置,拉着张淼便开车去了那地。

一家家排查的话,不仅不现实,还会打草惊蛇。

所以张淼一进胡同,便开启雷达模式。他掏出一只残香,借了杨杭的打火机点燃。香气腾空直上,渐渐汇聚,待团成一银白色毛球似的圆圈,便直直地向着北方飘去。

张淼眼睛一眨不眨地跟在那银色圆圈的后面,向前走的同时,伸出手感受着周围阴气的流动。果然,圆圈停下之际,正是阴气最旺之时。

他转过身,看着面前木制的小门,考虑着是站在这儿等杨杭过来,还是就这样贸贸然闯进去。

“万一那视频上被绑着的男人就在里面呢?”他这样想着,抬手轻推两把那木门。

门并未从里面上锁,所以经过张淼这两下的摇晃,便随即吱呀一声被打开。

张淼先是站在门口,探着脑袋向里瞧了瞧,待他看见暗黑的屋子一角,站着那的一男一女两只鬼魂之后,便什么也不想地放轻了脚步闪了进去。

房间中黑漆漆的,他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向前行进,生怕自己发出些什么声响或触到屋子里什么东西。

然而答案是没有的,直到他走到鬼魂面前,也没有任何异动。

他掏出一张符纸,指血点符,口中念诀,抬手迅速将符纸贴到女鬼额间。

然而就在他指尖触及女鬼额间的那一刻,一阵极寒由内至外地传人他的身体,然后在全身上下散发开来。

他清楚地感受到,在女鬼的鬼魂中,突地生出两股相斥的力量,一推一拉,仿佛要将他瞬间撕扯成两半。他心中大呼不好,想要将手指收回,却发觉为时已晚。且与此同时,他意识到,自己越是用力地挣脱,那推拉的力量就变得越发的强。

终于,他斜眼瞥见被自己搁置一旁的匕首,心中也顿时有了主意。他费力地微蹲下身子,控制着自己的左手将那把匕首捡起。待将匕首握紧,他大喊一声“破”,同时举起匕首,狠狠地向着女鬼额间刺去。

刀尖只进去半分,女鬼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,符纸悠然落下,而张淼也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到地上。他捂着自己的心口,直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掏空,身上的骨头,也一块连着一块的剧痛。

恍惚间,他看到杨杭从门外冲了进来,然而他还未走到自己身边,便突地被一缩在墙角的黑衣男子袭击。但杨杭毕竟是个警察,这点防御能力还是有的。他一个转身,将偷袭的男人反手撂倒,快要掏出手铐之际,男人挣脱一只手,抖出一白巾捂在他的嘴上。

男人迅速爬起,杨杭却咚地倒在地上。

张淼心中急得不行,却奈何一点儿劲都使不上,门前的光迅速地被一团巨大的黑影笼罩,他费劲地转过头望去,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:这个身影,好熟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