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谈:断魂

渡灵馆,渡百鬼,引千魂,老板名叫张淼,驱鬼定邪,引魂送灵,专营死人生意。

结缘堂,鬼媒店,老板娘名叫南歌,牵线搭桥,结缘成愿,专解阴缘难题。

1

山风呼啸,百鬼夜行。大泽村近日里在闹鬼,全村老幼都是证人。

一时间各大电视台对此事争相报道,炒得是沸沸扬扬。

据村里人所述,那夜起初也如往常一样,没什么异动,只是到了半夜,全村的狗突然间开始疯狂地乱吠,有人觉得不对劲,便出门看看。

放目远望,却见一通体发白的女鬼从远方悠悠飘来,还有一群黑色幽魂,紧紧跟在她的身后。人都说这是白无常为百鬼指路,路过大泽村,只因大泽村四面环山,是日头不进的阴森地势,才使得这儿的人能看见这无常引灵之象。

张淼一大早就被南歌的电话连环十八震叫醒,刚赶到渡灵馆门口,便被人迷迷糊糊地带到这大泽村村口。自三尸阵事件后,南歌整个人像被打了鸡血似的,从前对鬼怪如此畏惧的一个人,现在竟吵着要做他的助手,说要与他一起伸张正义,替鬼申冤。

张淼只当她一时兴起,现在看来,确实不是闹着玩儿的。

他无奈地站在原地,在南歌的不断催促下,终是闭上双眼掐指细算。其实这地方也没像传闻中那么邪门,黑白无常没有,这鬼,倒确实是有一只。

据他掐算,此鬼属男,在此地流连已有数年,死亡时间也有四十年之久。生前枉死,死有余念,虽怨气颇深,但执念更深。未成恶鬼,一切尚来得及补救,了了他的执念,仍能好生渡他一程。

张淼睁开眼睛,正对上南歌探寻的目光,他挑眉笑而不语,抬腿迈进村里。

“你算出什么了吗,这人……”南歌边嘟囔着边快步跟上,她心中不禁愤愤,这人真是坏得很,知道她是好奇万分,偏偏就半个字也不透露。

两人进了村里,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,不禁疑惑丛生,这大白天的,按理说应该是人们早出耕作,孩童上学,一日之中不多的几个热闹时候之一。

这大泽村却是奇怪,像一空村似的,不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而且这条条路上,竟也无半个行人来往走动。

难不成正赶上村里有什么大型集会或者是祭祀活动?南歌这么想着,抬眼却发现自己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枯瘦的手,那手是难看的棕灰色,皮肤皱皱巴巴的,上面还斑驳覆盖着一片片难看的斑点,像枯木枝一般盘踞在她的肩膀上。

她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,背后也阵阵发凉,她来不及思考,下意识便惊声尖叫。

张淼听到她的叫喊,忙转回身,打眼就瞧见南歌正闭着眼睛站在原地跺脚,而她身后的老人,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,面上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尴尬。

“别叫了。”张淼叹了口气,走过去顺势将她揽过来,低声耳语:“是这儿的村民。”

南歌慢慢睁开眼睛,就见不远处站着一老伯,正皱着眉佝偻着腰盯着她看。想到自己刚才失态的模样,她咧嘴挤出一抹尴尬的笑:“对不起啊伯伯,我胆子比较小。”

老伯摇头,没回答她的话,反而扫了他们两眼,略有防备地开口:“你们是记者吧,又要偷偷溜到村里采?赶紧走吧,我们村里人都说了拒绝接受采访,这儿就是个平常的小村子,没有什么鬼啦神啦之类的东西,都是村里的人看花了眼。”

“不……”张淼张口想要解释清楚,只是那句“不是的”还未完全说出口,背后就结结实实挨了南歌一掌。

“咝——”

他吃痛地低呼一声,皱着眉低头看向南歌,这女人,手劲儿还真不是一般的大。

南歌看白痴似的瞄了他一眼,撇撇嘴转头朝着老人笑呵呵道:“我不知道您说的记者采访是什么意思,我们……是夫妻。对,是夫妻。”

南歌抬手挎住张淼的胳膊:“我先生祖上就是这个地方的,前两天我们爷爷去世,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亲自回来看看自己的故土。

“我先生难受了好些天,我们这才商量好,今天一起来这儿看看。”几句话说得跟真的似的,情真意切,表演得很到位。

张淼低头闷闷地嗤了一声,这都哪儿跟哪儿啊,完全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。

2

老人低头沉思一番,看样子是信了南歌的话,半晌他悠悠抬起头,又不放心似的补了一句:“请问这位先生您叫什么名字?”

“辛淼,我先生叫辛淼。立十辛,大泽村的祖姓,没毛病的。”南歌蹦跳着向前,伸出自己的右手,“您好,我叫南歌。”

“姑娘……”老人皱着眉摆摆手,“村里头最近也不太平,我劝你们两个年轻人,还是等过两个月再来。”

“怎么个不太平?”南歌见老人脸色沉下来,连忙改口,“不怕的,我们过两天就要出国工作了,可能这辈子也没机会回来。我们就在这儿待一晚上,我先生还从来没在自己的家乡睡过一晚,人这一辈子啊……”

南歌装模作样地长长叹了口气,余光观察着老人的反应。果然,老人松了口:“年轻人,能念着自己的根不容易。也行,算我这个老头子帮你们,今晚上就住我那儿吧。”

“那感情好啊,谢谢伯伯了。”

南歌慢悠悠地退回张淼的身边,微笑着朝他挤了挤眼。

张淼浅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,换回来南歌充满杀意的两记眼刀,他笑意更甚,不怕死抬起胳膊揽住南歌的肩头:“辛苦你了,辛太太。”

南歌边微笑着点头,边抬起手在张淼后腰狠狠地掐了一把。张淼忍着痛将她慢慢推开,两人这才规规矩矩地跟在老人身后。

老人一路向前走,目的地是一方池塘……后的祠堂。

南歌打量着那死气沉沉的建筑,心中抵触万分。还以为这老伯要带着他俩去自己的家里,这先把人带来祠堂是什么用意?难道就在村里住一晚上,还要先来问问列祖列宗同不同意?

张淼倒是不慌,仍悠哉地跟在老人身后,期间还颇有些闲情逸致地欣赏着祠堂两边池塘里的小鱼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儿?”南歌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。

“嗯?”张淼循着她的目光看向祠堂,心中了然,后挑眉微笑着开口:“这位老伯啊,若不出我所料,就是这村里专门看守祠堂的人。

“你看老伯他那面相,天生孤,命中独,注定是一生寡居,无妻无子。但除了这些,衣食无忧,也算顺利。而且他身上时有阴气流转,若不是久居阴宅,就是像你我一样做的是阴间的生意。”

“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?”

南歌心中后悔,若是早知道这些,她是万万不会答应住在这老伯家里的。一想到今晚上要在祠堂过夜,她就觉得胆寒。

“你也没问哪。”张淼看她那犹豫踟蹰的样子,又忍不住接着打趣,“没关系,有先生在这儿呢,辛太太你害怕什么?不用怕,先生会好好保护你的。”

“滚。”南歌咬牙切齿地红着脸瞪了他一眼,越过他便大踏步地向祠堂内走去。

张淼哈哈大笑,背着手快步跟上。

3

老人进了祠堂,打开正厅的侧门,率先走了进去。

这侧门之外是一间小院子,院子里有三间矮房。老人走上前打开正中间那一间,朝两人招了招手。

“今晚上你们就住在这儿吧。小地方屋子破烂,你们夫妻俩还是多担待。”

“伯伯您说笑了,我们超满意的,还是谢谢您能提供这么好的住处。”

“不用再谢了……那今晚你们就在这儿住下,还有,和村里人一样叫我武叔就好。我就住你们右手边这一间。如果你们有什么事儿,敲门就可以。”

“好好好,谢谢武叔了。您赶紧去忙吧,抱歉耽误您这么长时间。”

“哪里的话丫头,那我先去忙了。你们随意。”

老人说完便转身从侧门离开。张淼在屋子里随意转了两圈。这屋子里阴暗暗的,连个窗户都没有,一张床占了大半个屋子,其他零零碎碎的物件就被一股脑堆在墙角,空气里满是久未流通的味道,湿气太重,并不适合住人。

南歌收拾好,便拉着他又一同出了祠堂。老人不在祠堂内,也不知去了哪里。两人就在村中冷清的街上闲逛,直到又走回村口,这期间仍是一无所获。正当南歌心灰意冷之时,却突然看见远方几辆警车驶来。

警车直开到他们的面前停下,车门被打开,下来的人也甚是眼熟。

“杜煜生。”南歌开心地挥了挥手。

张淼撇嘴抬起眼皮白了她一眼,转头走向另一侧下车的那人身边。

“杨警官,好久不见。”

“嘿,张大师,好久不见了,说起来上次那案子多亏了你,到现在想想都觉得神奇。”杨杭咧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,又觉得有些好奇,“这好端端的,你们来这村子里干啥。”

“好奇就来看看,不过这村子,发生了案子?来了你们这么多警察,肯定不是小事儿吧。”

“啊是这样的,我们接到报警,昨晚上村里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上山抓鬼,意外地在山上发现了几具尸体,这不我们就马上赶来了。正好张大师你在这儿,能感知到什么吗?”

张淼撇嘴摇头,杨杭咧嘴笑了笑:“那好,我们先上去,那村里派出的指路老人应该还在山底下等着呢。”

杨杭朝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,一行人便徒步向后山走去。张淼回过头来,正撞见南歌笑眯眯地和杜煜生击了个掌。

他撇过头来,心中突地升起一股无名怒火,虽不知哪里不妥,反正他就是觉得不爽,他沿着回祠堂的路慢慢走,边走还边考虑着要不要回去之后给自己算上一卦。

听得耳边突然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,也不知怎的,他竟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。直到南歌的咆哮声在身后如洪钟一般地响起,他才觉得心中又舒爽了许多,放缓脚步后,那嘴角也不自觉高高扬起。

4

回到祠堂老人依旧不在,两人简单喝了几口水便回屋休息。南歌躺在床上刷着手机,张淼蹲在地上画着各种符图练手。

突然间张淼的手机铃声乍然响起,把两人吓了一大跳。张淼缓了缓神,站起身掏出手机划向接通键。

“你回城里了吗?”电话那头传来杨杭焦急的声音。

“还没有,我在村里祠堂。”

“那就好,你现在马上来后山一趟,事情紧急,不多做解释,等你来了再说,快,我这就下去接你。”一番话连珠炮似的说完,还未等张淼做出回应,手机那头便传来“嘟嘟”的挂断声。

张淼将电话放回兜里,转身正对上南歌探寻的目光:“杨杭让我去后山一趟,听来是很紧急的事情。你在这儿等我,一会儿办完事儿我打电话给你。”

“好的,刚好我想睡一会儿。”

张淼点了点头,替她关好房门,便匆匆赶往后山。

他到了后山,远远就看见杨杭与那祠堂的武叔站在山脚下,两人像是在对话,武叔还算镇定地站在原地,杨杭却像热锅上的蚂蚁,来回不停踱步。

“还有客人要来,那我就先回去了。”张淼跑过去时只听到武叔说了这么一句话,武叔扫了他两眼,对他的出现虽有些疑惑,但还是只皱着眉看了他两眼便匆匆离开。

“怎么了,这到底……”

张淼话还没说完便被杨杭拉着上了山。两人一路无言,爬上去之后,张淼才清楚地知道,杨杭那一脸凝重到底是从何而来。

只见前方的警戒线内,有五具尸体被绳子吊在树上,呈纵向分布从上向下一字排开。尸体面朝外,无一例外地被人挖去了眼睛,剪掉了手指,只剩上两片不规则的手掌。

“这是一家五口,都是这儿的村民,据反映是五天前全家出去旅游,昨晚却被人发现吊在这儿。”

杨杭抬起手,指着最上面那具男性的尸体:“辛镇江,男,66岁,下面是他的妻子,刘芳云,65岁,再然后是他们的儿子,辛勤,45岁,接着是儿媳,张可,42岁。最后是这家里的孙子,辛振轩,18岁。

“他们每人的背后都贴着一张灰黑色的符纸,符纸上从上到下整齐地码着他们的手指。”

“所以我才让你来,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。”

张淼紧咬嘴唇,如此排列,和阵法倒是没什么关系,这种歹毒的做法,他少年时确实曾在一本书上见过,名字好像叫什么断魂之术。

此做法极为歹毒,是取抽魂符一张,在人还活着的时候,将十指依次剪下贴于符上,不见筋骨,魂魄却能生生从体内被撕扯出来。

然后再用事先准备好的断魂鞭,分别鞭打于魂魄之双腿、双臂、胸下及头顶,只七下,魂魄便能从这七处断开,分别游离向七处,化风化雨化尘烟,再也入不了阴间。

这做法他也是少年时偶然从师父的书籍中发现的,被师父抓到,还狠狠地揍了他一顿。所以他只知做法,却不知该如何破解。

几人的魂魄也不在此处,如此看来,这些人的魂魄恐怕是凶多吉少。

“怎么样?你看出什么没?”

张淼叹了口气:“凶手是懂得一些术法的人。这种做法名曰断魂,只是一种抽魂打散的术法,与阵法无关。

“至于为什么将他们一字排开吊在树上,剜去双眼,个中缘由,想必也只有凶手才能知道。他们的魂魄已经分散,因此也难以召回,我……”

张淼顿了顿,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:“村中还有一鬼,在此已有数年,我想他应该能知道些什么。你且给我些时间,我没带多少工具,这鬼念力也强,我试试能不能将他召唤来。”

5

张淼原地盘腿坐下,从兜里抽出四张符纸,分别放于自己前后左右四侧,他双目紧闭,双手相合,前三指相合,后两指交叉,念出一串咒语后睁开双眼,又迅速从地上站起,咬破自己的手指,分别朝着地上的符纸点了下去。

那些符纸悠悠飘起,堆叠在一起,便紧紧贴在不远处的树上。

张淼定睛细看,就见有一团黑气从树后悠悠现了出来,那黑气聚合成一男人,看模样去世时也就二十出头,虽面上泛青,却依旧可以看出他面目之清秀。

“你好。”张淼突然开口,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。

那鬼僵硬着抬头望了他一眼:“你找我来干什么?”

“我知道你在这儿流连久了,想必这些人的死亡,你也略知一二。”

“问我凶手?”

“你……知道是谁?”

“不知道。”男人摇了摇头,“没事儿就赶紧把这破符揭了。”

“揭了?你要去哪儿呢?”张淼走上前,将掌心覆于符纸之上,“我能感知到,现在你的心中,惦念着一个女人,她的方向……

“我看这山的东南方层层阴雾迷障,被你的阴气包围,平常人是进不去的。但是奇怪,里面却依稀还有些活人的气息。我想,破了你的迷障,带警察去那儿看看的话,一定能找出什么吧!”

“你威胁我。”

“所以你考虑要不要说。”

“我……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人有危险。”

张淼听了这话,将那符一把揭下,转身便匆匆朝着村里赶去。杨杭虽摸不着头脑,见他这副样子,也忙拉了杜煜生跟着他一起狂奔。

三人一路跑回祠堂,张淼打开门,南歌果然已不见了踪影。他又撞开隔壁那门,武叔也没在里头,屋子里四面不通,摆设简单,唯一桌一椅一床,那桌上供奉着四块牌位,还摆满了一堆符纸。

张淼掏出一张灵符,用鲜血将南歌的八字写于其上,大喝一声灵符指路,那灵符登时便飘向空中,一行人跟着那符来到村口,远远就看见南歌被绑在一根高高的柱子上,外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村民。

杨杭率先跑上前去,朝着人群大喝一声:“你们不知道滥用私刑是犯法的吗?”

村民见是警察,忙让开一条小路,小路尽头站着那武叔,武叔身边还有一抹熟悉的身影。

封承怎么会来这儿?张淼心中嘀咕,却也来不及思索,只瞪了他两眼,便忙上前想要将南歌身上的绳子解开,谁料刚伸出手,却被封承一把拦住。

“这女人可是凶杀案的罪魁祸首,阴时生女,引来灾祸,不把她除了去,村里还会接着死人的。”

围观的村民一听封承这话,又开始躁动起来。

张淼顿时火大,他抬手一把揪住封承的领子:“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,赶紧让开!”

“不能让开。”那武叔在一旁接话,“我们专门请了大师来替村里人消灾,救了这个女人的命,难道我们村里的人就该死了吗?”

“就是就是。”围观的村民边应和着,边将张淼向外拉扯,他抬头看了一眼,南歌正低着头耷拉着脑袋,看样子正处于昏迷之中。

“你们听我说。”张淼有些招架不住,人群愈发疯狂,就当张淼想要放弃挣扎之时,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,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,接着慌乱地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。

张淼见又有了机会,忙不迭重新开口:“你们听我说,那辛镇江一家,是被人杀死的,杀他们的人,就在你们之中。”

张淼抬头看向人群中的武叔:“就是你杀了辛镇江一家吧,我真是没想到,你身上阴气流动,并不仅仅是久居阴宅,你对术法应该也有些研究吧。断魂这么阴险的手法也使得出,还真是狠毒。”

六叔嘿嘿笑了:“年轻人说话要讲证据,我一个老头儿,怎么能杀得了他们一家。”

6

“你当然能杀得了他们一家。”

“实不相瞒,我是晋城渡灵馆的驱鬼师傅。来这儿之前,我们曾去过你的屋内,你桌上摆的那些符纸,乍看都是些废符,没什么用处。但明眼人仔细一瞧,便能看出那些残缺的符图,都属于醉眠符的一部分。

“这醉眠符,贴于建筑之外,用白烛火从左下角引燃,烟气无孔不入,飘到建筑之内,里面的人便会像喝醉了似的,先是飘飘然头晕脑胀,后就昏沉沉失去知觉。南歌屋外有符纸燃烧的灰烬,想必就是你用醉眠符捣的鬼吧。”

“晋城渡灵馆?”武叔背着手哈哈大笑,“渡灵馆的封老师傅早些年就去世了,在我们身边的这位才是封老师傅的亲生儿子。

“你是什么阿猫阿狗,就敢打着渡灵馆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,我们认的是封师傅的技艺高超,捉鬼驱邪我们只信这位引灵轩的封师傅,你算什么东西,放了些符纸就敢来这儿血口喷人。

“我一个老头子,就算把他们一家迷晕了,又怎么能一个个扛到山上去?”

“你当然不是用扛的,在你家胡乱摆放的杂物中,有几条破掉的麻袋,我说看起来哪里不对,现在想想,那些麻袋破损的原因,竟一致的是源于拖拽时与土地产生的摩擦。把人拖上去的话,加以工具辅助,很方便的吧。”

武叔摇头笑了笑:“你如果执意往我这老头子身上泼脏水,我也没办法。我这人喜欢拖着袋子出门儿捡点东西,这村里人都知道。

“倒是你们,两个人装扮成回村认祖的夫妻,扯了一大堆谎话住进那祠堂里,为的就是要抓我这个老头子?原来你们和警察是早就串通好的,我说怎么会那么巧,去指路的路上正好就遇见你们。

“这是怕把事情搞大了,要抓我这个老头子去顶罪了。”

杨杭站在一旁双目通红,被这个老头儿气得牙根痒痒。这胡搅蛮缠的功夫,还真不是一般的强,再这么说下去,恐怕这村里的人真的要暴乱了。

张淼说了这么多,心中也是没底,现在这武叔一口咬定符纸是自己放的,目的就是为了与杨杭警民勾结,陷害他让他成为凶手。如果没有其他实质性的证据出来,那还真就成了自己胡搅蛮缠,抓他顶罪。

“这女人一定得杀。”人群中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,接着村民们便附和起来,吵嚷着要将南歌烧死在柱子上。

眼看着方才让出的小路渐渐隐去,张淼快要被挤出人群,杨杭再怎么鸣枪,也都失去了作用。

“辛武,不要再胡闹了。”

局势陷入紧张之时,人群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响起,音量不高,却引得众人纷纷转身。

声音的主人是一白衣白发老婆婆,她从人群后走出来,定定地望着那武叔:“辛武,不要再执迷不悟了,你已经走上了一条邪路,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。”

“你又是谁?你……”辛武仔细地打量着那白发婆婆,后又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,“你是,不……”他摇着头,眼眶里有泪水溢出,“她已经……”

“我已经死了?”白发婆婆咧嘴笑了笑,“辛武啊,我没有死,我一直都住在这山上。”

“云清,她是纪云清。”人群中有老人认出白发婆婆,颤巍巍地指着她,满脸的不敢相信。

“对,我就是纪云清。很奇怪吧,我明明跳了崖,为什么没死呢?”

“四十年了,有些事情终是要讲个明白。”

纪云清喉咙滚动,似有些情绪涌上心头,渐渐红了眼眶。半晌她调整好心情,才慢慢开口……

7

四十年前,大泽村。

纪云清彼时年方十八,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。她和母亲搬到大泽村不到一年,上门提亲的媒婆却已快踏断了门槛。

村中人不知纪云清是从何处而来,只知她原本是城里的孩子,她的父亲,本来是城市里的生意人,不知出了什么变故,生意败落了人也去世了,因为有债主三天两头地经常上门,母亲才带着她偷偷来了这大泽村避难。

纪云清与辛余的初见,是在一个天空飘着淡粉色云霞的傍晚,辛余从外打工回来,正赶上纪云清在河边洗衣服。

与他同行的辛镇江见姑娘生得漂亮,便上前搭讪,问了一些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,怎么以前没见过之类的话。

纪云清敷衍着回了几句,将衣服拧干端起盆就要走。

谁知走得匆忙,她脚下一个打滑,盛满衣服的盆就这么飞了出去,衣服抛洒出来,内衣像长了翅膀似的直直飞出去,刚好不偏不倚地扣在站在一旁的辛余的头上。

辛镇江指着他哈哈大笑,辛余也不生气,反而双手抱胸呲着大白牙也哈哈大笑起来。

纪云清本还有些惶恐,看他并不计较,心中这才释然。只是打那天起,这个爽朗男孩子的模样,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。

纪云清闲暇时会在山上的小山坡上教村里的孩子读书,这是她和孩子们之间的秘密。只是后来阴差阳错的,这个秘密被辛余撞破了。

那天下了很大的雨,下雨时辛余正在山上采野菇,去山洞避雨时正撞见同在避雨的纪云清和孩子们。

“你贩卖孩子?”纪云清还记得,这是辛余跟她说的第一句话,他说完便自己掐着腰哈哈大笑起来,真傻。

后来岁月渐长,辛余在山坡上给纪云清建了一座小木屋,两个人有空便一起去小木屋里教学生。不知道两人之间情愫是怎样产生的,可能就是那天的云霞很美,而你笑得很好看。

就这样,两人陷入热恋。山高水长,不知岁月,以为牵着手互相陪伴,这就是永永远远。

终于,辛镇江突然地提亲打破了这一切的宁静。

纪云清当面回绝,说自己已经有了要成婚的对象,直截了当,毫不含糊。

事后辛余得知此事,顾及兄弟情谊,忙拉着纪云清一同与辛镇江解释了此事。

辛镇江虽心有不甘,也嬉笑着给了两人祝福。

后来辛余去纪云清家提了亲,两人如愿以偿地成了婚。婚后生活美满,恩爱幸福。

然而没想到的是,一切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早上爆发,辛镇江一行人扛着锄头绳子,踹开辛余家的大门然后将他绑走。

辛余被五花大绑带到祠堂,辛镇江的妹妹辛镇云躺在祠堂里,早就断了气。

据辛镇江所述,辛镇云是因着被辛余强暴,心中愤恨,才喝药了结了自己的生命,一番话说得涕泪横流,最后还甩出一张所谓的辛镇云的遗书。

村民中有人捡起那纸看了看,上面的字迹潦草,却也可以看出写的是辛余强暴我,没脸再活下去之类的话。

一瞬间,村里的人对辛余是群起而攻之,丝毫不考虑那辛镇江的妹妹终年里都是一个病秧子,走路都没力气的人,又怎么能写下那么一大段话。

辛余的弟弟辛武与父母不过是帮着辛余说了几句话,也都被踹到在地。

辛余被村里的男人绑在村头的树上乱棍伺候,纪云清几次三番地扑上去,却被村里的女人抓着头发按在地上。

辛武被吊在哥哥身旁的树上,被逼迫着睁眼看着哥哥接受着那一棍一棒地来回敲打,村中人还美其名曰让辛武接受教育,不要再走哥哥的老路。

辛余就这么死在那村头的树上,辛武还记得,即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,哥哥的脸上满是鲜血,他还是一遍遍重复着“我没做过”。

哥哥去世后,父母也接着去世了。本来平和幸福的一家,最后也剩下叔嫂两个,不过几日,村中便风言四起。

纪云清知道,那是辛镇江散布的谣言,为了保护辛武,同时也为了不再受辛镇江的频频骚扰,她在一个夜里,将自己的鞋子放在崖边,去了那山上的小木屋。

她不会离开的,辛余在这里,她就哪儿也不去。

然后这一住就是四十年,直到那天晚上,她又趁着夜色下山,正撞见辛武将已被迷晕的辛镇江一家用麻袋分别拖拽到山坡上。

他将辛镇江吊起来,用清水将他泼醒,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一个个地切掉手指,剜去双眼。最后辛武将他放下来,把他解决了之后才又将人重新吊了上去。

今天她在山坡上听到异响,又在暗处瞧见这发生的一切,冤冤相报时不尽,又要添上无辜人的性命,她才下定决心,站出来说明这一切。

辛武听完这些哈哈大笑,他流着泪跪在纪云清的面前:“我在祠堂里住了四十年,每天闭上眼睛,就是哥哥被乱棍打死的场景。

“这些年,我看着辛镇江那孙子结婚生子,盼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,让他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,那孙子要全家出去旅游,没有比这再好的机会了。

“我在出游前夜将他们迷晕,然后把他们一个个杀了,做了这些,我都不后悔。他一遍遍求饶的样子,绝望又崩溃的样子我都见过了,虽然还不解气,但至少我也得了些痛快。”

辛武站起来,颤抖着指着围观的村里人:“至于你们,你们是那群人的后代,本质上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,愚昧无知,践踏人命,你们都该死,都该死。”

说罢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刀子,朝着人群便冲了过去。

“慢着辛武。”张淼一把将封承从辛武身边拽过来,扯开嗓子嘶吼,“你住手!你还想再见你哥哥一面吗?我可以做到。”

辛武听了这话,停住动作,踉跄着慢慢转身。

“我可以让你和你的哥哥再见一面,他就在这儿,他一直守护在你们身边。”

8

一行人结束这场闹剧,辛武在杨杭的押解下与张淼及纪云清一起回了祠堂。

张淼关了门,辛武的屋子里只剩三人,张淼,辛武,纪云清。

张淼抽出两张符纸,将辛余的八字置于其上,将辛武及纪云清的指血分别点在符上,然后贴在他们后脑。

两人睁开眼睛,瞬间泣不成声。

“小武,云清。”那面目清秀的男人歪着头朝他们笑了笑,双手环在胸前一脸玩味地开口,“怎么睁眼就是哭呢,难道是被我现在的模样吓到了?”

“你啊……”纪云清抹着眼泪,语气里有些嗔怪,“当然不是,你怎么还是那么贫。”

“因为是在你们面前啊,不跟你们贫跟谁贫。”

“好了不说这些了,小武,我先问你,你从哪儿学的这么阴险的手法,你知不知道,你差点造了多大的业障。

“这做法太损阴德了,如果他们的魂魄不入阴间,你以后入了轮回盘,也只能堕入畜生道,再也成不了人。”

“无所谓,哥,只要能给你报仇……”

“说什么屁话,这辈子哥对不起你,那几个人的魂魄,我补好送去阴间了。你去了警察局好好的,自己的孽债自己来还,如果有下辈子,哥一定好好补偿你。”

“还有云清……”辛余有些哽咽,“我没做过那样的事。”
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纪云清走上前,抬起手轻轻抚摸那并不真实的魂灵,“我从来都信你。只是可惜,我都老成这副样子了,你还是一点儿没变。”

“怎么可能。”辛余哈哈大笑,“我今年都六十三岁了,是个老头子了,倒是你啊,怎么还是这么美,每天就这么看着,却总也看不够。”

纪云清苍老的面上爬上两抹绯红,她咬着唇低下头笑笑,又抬起手将自己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,完全是一副小女人的娇羞。

辛余脸上的青色慢慢褪去,他万分柔情地看着纪云清的一举一动,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状。

他抬起手,将手掌覆在纪云清的脸上,咬了咬唇终是将心中的话吐露出口:“云清啊,对不起让你等了我一辈子。我,我很爱你,二十三岁的辛余被你抓住了心,今年我六十三岁,依然是那么那么爱你。

“如果有下辈子的话,我一定好好地,完完整整地爱你一世。”

张淼听得感动,无奈却感知到时辰已到,他虽不情愿,却还是打开屋门,警察见状便进来将辛武带了出去。

他思虑一番,还是犹豫着朝着辛余开了口:“如今沉冤得雪,执念已消,守护了他们四十年,时间也够久了,你……该走了。”

纪云清咬着嘴唇,有泪水无声地滑落,她擦擦眼泪后,还是强忍着挤出一丝微笑:“对啊,你该走了。别担心了,我会好好照顾自己,等时候到了,我就去找你。你可一定得等我啊。”

“当然,我等你。”辛余抬起双臂,给了纪云清一个并不真实的拥抱,然后低声耳语几句,魂魄飘起后慢慢消失。

张淼收拾好心情走出门,抬手拍了拍杨杭的肩膀:“辛余已经将那一家人的魂魄及时收集起来,用自己的阴时修为连接好送去了阴间。

“那日村民见到的,是纪云清趁着夜色下山,正遇上阴云遮月,才好巧不巧地显现出跟在她身后的辛余及其他五人的虚像。看起来就是一堆黑色幽魂的样子。”

杨杭点头:“辛苦你了,不过那儿坐着的男人和你什么关系?同道中人?”

张淼瞄了封承一眼:“晋城引灵轩的驱鬼师傅,他是我师兄。”

“哈哈,看来他技不如你啊,还说南歌是什么妖女。”

张淼微笑着摇了摇头,走到封承身边,沉着声音小声开口:“我不信你什么都算不出来,这武叔分明是想掩盖罪行,你竟然还帮他,如果今天不是我及时赶到……”

“闭嘴吧,拿人钱财,替人消灾。我还轮不到你教训,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。还有,张淼,今天这事儿没有第二次,下次再坏了我的生意,可别怪我不客气。”

封承说完转身便要离开,张淼想了想,还是开口将他叫住:“那辛武的符,到底是不是你给的?”

“随你怎么想。”封承撂下这句话便抬腿离开。

张淼叹了口气,回到院子正撞上南歌从中间那屋子里出来。

南歌扶着自己的脑袋,嘴里还不断地嘟囔:“怎么睡了一觉,感觉昏昏沉沉的呢。”

张淼有些生气地瞪了她一眼:“你啊,就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。”

南歌不明所以,向前走了两步,却发现那武叔的屋里站着一白色身影,她开口就要尖叫,张淼见势,一个箭步冲上前捂住她的嘴巴。

张淼拖着南歌出了祠堂,这才放手让她叫了出来。

南歌瞪着双眼,慌乱地摇着张淼的胳膊:“我的天,我刚才是看见鬼了?”

“哪里是鬼?”张淼抬手给了她一记爆栗,语气里有些无奈,“是村民啊傻瓜,看看你吓得这个样子,今晚上我们不住这儿了,坐杨杭的车回去吧。”

南歌忙应了声“好”,抬腿就向杨杭那方跑去。

张淼站在原地看着那狂奔的身影,不禁轻笑出声。他转过身,正看见纪云清颤巍巍远去的背影。

她此刻应该是幸福的吧,张淼摇摇头,这世间多凉薄,却有一个人守了她一世,少年到白头,爱永远如初,着实不易。

说起来,人世间的得与不得,也皆在造化之中。辛镇江造成这场悲剧,害了这无辜的一家,最后也终是害了自己。

活在人间,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,莫强求。
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