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谈:忏魂曲

渡灵馆,渡百鬼,引千魂,老板名叫张淼,驱鬼定邪,引魂送灵,专营死人生意。

结缘堂,鬼媒店,老板娘名叫南歌,牵线搭桥,结缘成愿,专解阴缘难题。

1

“我终于敢说出我的故事。”

吴桐吞了两口唾沫,将众人扫视一遍后,又抬手握住眼前的话筒。今天的她看起来格外的不同,或许是穿了一条粉蓝色长裙的缘故,又或许是因为脸上浓浓的妆。

她站在陈述台上,面上挂着温柔的笑,但握紧的拳头还是表明了她的紧张。

“做个深呼吸,没事儿的。”站在陈述台一侧的男人微笑着抬起头,向她投送来鼓励的目光。

吴桐紧咬着下唇看了他许久,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“人生不……”她再次小声开口,语气是带着哭腔的颤抖,“人生不就是兜兜转转的轮回,能和他能再次走到一起,我想,这也是上天的安排。我现在所说的他,就是我的丈夫,不……应该说是我的前夫。

“我的前夫,他叫邓勋。我俩是五年前认识的,在公司的圣诞夜联谊舞会上。我这人比较内向,平时也不喜欢参加这些人多又热闹的活动。但因为是公司组织的,就只好硬着头皮去了。我本来打算着,就在角落里坐着喝喝饮料听听歌,捱到结束就能赶紧回家了。

“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就我当时丑胖丑胖的模样,还会有人来邀请我跳舞。邀请人就是邓勋,一支舞后,我们互换了联系方式。”

说到这儿,吴桐像是来了精神。她眼神也不飘了,声音也不抖了,取下右手手腕的皮筋,将头发仔仔细细绑到耳后。

“我那个时候很天真。”她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,又继续道,“没错,就是很天真。那时候他发短信、打电话,说啥我都信。信到后来,即使他半毛钱没有,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。

“现在想来真是傻啊,所以在这里我也要奉劝大家,男人的花言巧语信不得,对你有几分好从来都是在行动上的。而且,好赌的一定不要嫁,为什么这么说呢?因为邓勋他,就是个十足的赌徒。

“结婚两年,他偷偷地败光了家里所有的钱,欠下一屁股债,头也不回地一个人跑路了。债主找上门,我卖了房子也没能将钱都还上,没办法,只好连夜来了晋城。

“三年来,我害怕债主上门,过着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日子。渐渐的,这样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,这里是我的最后一站。

“我原本想着,就这样,最后拉自己一把,活得下去就活,活不下去就死。然而好在上天眷顾,他回来了,还清了所有的钱,找到我来向我认错。我……决定再相信他一次,也给我自己一个活下去的机会。

“我要跟他复婚了,复婚后离开这个城市。所以,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,我也希望在座的各位,你们都能振作起来,走出迷惘与黑暗,找到属于自己的光。”

她说完抿抿嘴,朝着台下的众人长鞠一躬,在雷鸣般的掌声中,轻轻拭去眼角的泪。

“恭喜你啊吴桐。”女人走上陈述台,拉住她的手温柔一笑。

“也谢谢你了康雯姐,但很抱歉我没法履行我们之间的协议了,我决定和他好好过。我想明白了,人总会犯错误的,只希望他以后能好好对我。”

“没关系的,今天还要继续加课吗?”

“不了。”吴桐咧着嘴笑笑,逗趣道,“我怕加课后又舍不得离开。”

“那好,今晚上不加课了,咱姐俩聊聊天,顺便的,我也想给你讲一个故事。”

2

“生命很短,时间很长,如果下一秒我就要离开你,此刻的你想对我说什么?”

渡灵馆内,张淼看着南歌发来的消息,怔怔几秒又举起茶杯,仰起头一饮而尽。他砸吧砸吧嘴,噼里啪啦打下一串字后接着点击发送。

很快的,南歌那又传来了消息,一个害羞的表情加上一大段话。张淼支起下巴,还没读完第一句,便被对面的人开口打断。

“张大师,您……您考虑好了吗?我就只有这一个心愿了,真的,如果您愿意的话,我可以提前付您三倍酬金。”

男人说完舔舔干裂的唇,抬起眼皮直直地望向张淼,眼神里满是哀伤。

张淼感受到他的目光,随即直起身子,将手机关上推到一旁,“说实话,三倍酬金确实很诱人。但……我觉得比起来这儿,你现在更需要一个心理医生。”

男人摇摇头,面上再添几分失落,“但我真的很清醒,您并不了解我所犯下的罪,所以就请不要再劝解我。说真的,您只需要考虑做或者是不做。”

“不做。”张淼回答得干脆,他笑着站起身,瞄了眼墙上的挂钟,又将阳台上的沙漏重新翻过,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在之前的三个小时里,我已经说了五次不做。”

男人闻言垂下脑袋,沉默一阵后,费力地用麻杆一般的胳膊撑着地站起来。他胳膊真是细得很,轻轻一碰就能断掉似的。看得张淼心惊肉跳的同时,心中已做好随时上前接住他的准备。

然而就当张淼愣神之际,他已经转过身,慢吞吞地朝着门口那方挪去。

不过走至半路,他却又停下来,摘下帽子,将稀疏的头发向后拢了拢。他的头发已是半白,枯草一样地扎根在头皮上,单看背影的话,活脱脱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。

所以杨杭风风火火进门的时候,愣是给吓了一跳。他就这么站在原地,目送着男人出门,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,才咧着嘴收回自己的目光。

“这老爷爷保养得不错,单看长相的话,也就四十岁不到。”

他边说着边走进屋里,将手机和车钥匙都放在桌上,熟门熟路地摸出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,然后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坐下。

“我说张淼啊,你有没有觉得,最近晋城有些怪。”他举起茶杯轻抿一口,夸张地眯着眼睛砸了咂嘴。

“哪里怪?”

“不知道是不是天凉了人就容易抑郁,最近自杀的人特多。”杨杭说着,侧身将手机打开,从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,放大后递到张淼手里。

3

照片上是一具女性的尸体,准确地来说,是一具赤身裸体的女性尸体,但私密的部位已经被打上了马赛克。她吊在山间的树上,长发垂至腰间,白面红唇,眼球外凸,直勾勾望向远方。

树干上还挂着一条粉蓝色长裙,拍摄照片时,许是有风吹过,粉裙一角被轻轻扬起。林叶掩映间,倒有几分破碎的美。

但张淼还是察觉出了几分异样,他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覆在照片上。他能感受到,这女人确实是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,但不知为何,照片里除新鲜的阴气外,还散发出丝丝幽怨之气。

手在照片上逗留时间越长,他越是感受得清楚。她是不想死的,但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又推着她向前。所以透过照片,还能感受到她死前的挣扎,以及对这个世界的留恋。

尸气入侵?张淼想想,又摇摇头,这城中飘散着的尸气,确实会对体弱者造成一定的影响,但顶多就是摔跤倒霉,偶有感冒。

胁迫着人走上自杀这条路,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。想到这儿,他闭上眼睛,口中默念入魂诀。渐渐地,他隐约听见,有乐曲声从远方传来,曲调悠扬,携带着一股哀怨而诡异的力量。

听着这乐曲,他想起谷一时,想起鬼娘,想到自己是本该早亡之人却一直拖着南歌不放。

他突地生出一个念头,他是有罪的,他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。晋城的一切灾难似乎都指向他,杜煜生的恨,封承的恨,都指向他……

他再也听不下去,睁开双眼针扎般将手从照片上拿下。

“怎么了?”杨杭瞥见他的动作,慌忙将口中的茶水咽下,瞪着双眼伸长了脖子向他发问。

张淼也不答,只捂着自己的心口喘息,半晌他终于平静下来,这才开口回答:“这女人是自杀也不是自杀。”

“啥?”杨杭眉头皱成一个川字,做了个听不懂的手势。

“我说这女人自杀并非出于本意。她在临死前听了忏魂诀,准确来说,是用忏魂诀谱成的调子。这忏魂曲,初听会让人觉得失落,会让你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罪过。

“但只听一次的话,除了心情不佳没什么影响。但忏魂曲听得多了,那忏魂诀就会悄无声息地影响你的心智,消磨你的意志,最后听曲人慢慢出现幻觉。为了得到解脱,他们便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。”

“所以你的意思,这女人是被谋杀。啧……”杨杭抱着臂向后仰,面色沉沉怒声道,“大爷的,现场未发现多余的脚印,绳子上树上也只有这女人一个人的指纹。法医鉴定结果已经出来……这催眠似的作案手法,真是不简单。来,你再看看,这几个人都是纯正的自杀不?”

张淼伸出手接过手机,将后几张照片又轮番看了两遍。果不其然,这些带有自杀气息的尸体,同样也散发着强大的求生欲。

且他看得越多,耳中忏魂曲的调子就变得更加清脆清晰。时不时的,还能从中捕捉到几声低泣。

“都多多少少地接触过忏魂曲。”他叹了口气,眼神不经意扫向门口,又想起什么似的提高了音量,“刚刚来我渡灵馆的那个男人,他也是一心求死。”

“要自杀?”

“对,他本身就患了病症,也知自己命不久矣。活着的唯一愿望,就是希望自己死后,能找到年少时丢失的弟弟。弟弟是与他出去游玩时走丢的,这是他心中的一个结。

“他来到这儿,就是想让我算出他弟弟所在的方位,等自己变成鬼魂之后,能去到弟弟身边,来弥补自己的过错。”

“他也听了忏魂曲?”

“应该是的,方才我还未注意,现在想来,他一直强调“罪”这个字,着实古怪。”

“得,不先说了。我现在马上找人盯紧那个男人,然后再去调查调查。这几个自杀的人之间,是不是还存在着什么不易发现的联系。”

张杭说完,举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,擦擦嘴招呼都没打便忙不迭地快步走出了渡灵馆。张淼将茶杯收起刷洗,回来后发现手机上小灯闪烁,想起自己还没看完南歌的回复,便又重新坐下,打开了手机。

南歌用四五大段详细地叙述了一个顾客的故事,敏感又脆弱的女人,一言不合便开始痛哭流涕。五句话里三句都是死,剩下两句是对自己的怪罪。

她被那女人吵得头大,最后还不得不陪女人去了观云路心理建设所。

“据说五点结束,你来接我吧。”

这是南歌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,时间已是一个小时之前。

张淼斜眼瞥了瞥墙上的挂钟,四点三十七分,他考虑着,观云路离渡灵馆并不远,公交车只有一站,抄近路步行的话,最多也就十几分钟。

所以他慢悠悠地将渡灵馆又打扫一遍,分针指向九时,才抱着外套不疾不徐地出了门。

4

南歌定位里的心理建设所在观云路长宏大厦内,一般的小店着实是租住不起。张淼乘了电梯上去,十楼右,门前立着个大大的木牌子:祁愈心理建设所。

他坐在心理建设所门口的长椅上,掏出手机瞄了眼,四点五十三分,时间卡得刚刚好。

然而七分钟过后,心理建设所的门却依旧没有打开。他向南歌发送的消息,也都无一例外地石沉大海。终于就在他认真考虑要不要就这样进去时,有一护士模样的人从里面推门出来。

“您好。”他连忙站起来迎上去,询问道,“请问南歌小姐在里面吗?”

“南歌小姐?”护士歪着头认真想了一番,又翻了翻自己手中的名单,半晌才突地拍拍脑门笑了,“是不是陪丁女士来的那位小姐?瞧我这脑子,她不是我们的患者,所以这上面根本没有记录。你是……”

她说着又扫了张淼两眼,转而又配上一副八卦专用脸,“是男朋友吧?看你那着急的样子。是这样的,今天是我们建设所的陈述日,患者们要轮流地上台做一个简短的陈述。虽说是简短,但你要是等的话,至少还要等半个小时。你看,你是在这儿接着等一会儿,还是跟我进去?”

“进去吧。”张淼说完挠头笑笑,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补了句谢谢。

“没事儿的。”护士说着又转身推门进去,张淼跟在她的身后,穿过前台进入门口第一间小屋内。

屋子四面用红色的绒布遮着,只有一束光打到陈述台中央,有个男人正站在光里,支支吾吾说着自己的苦痛经历。

房间内大概有五六排椅子,五分之四都有人坐着。南歌坐在最后一排,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男人的话,坐在她右侧的丁女士早已经泣不成声,湿哒哒的手帕不住地向眼睛上按。张淼找了个空当,好不容易挤到南歌左侧坐下。

南歌平日里神经大条得紧了,左侧生生地多出这么个大活人,竟一点儿知觉也没有。

张淼盯了她几分钟,终是忍不住,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。然而南歌只是机械性地将他的手按下,眼睛依然盯着台上一眨也不眨。

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,红色绒布终于被拉开。光一股脑地涌进来,一瞬间吹散了张淼这半个多小时的压抑感。他长舒一口气,与此同时,南歌也结束了僵直状态。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,这才低头摸起自己的手机,按下开机键。

“我的天!”张淼听见她低哼一声,转头就见她正低头咬唇,手指翻飞,噼里啪啦地回复着别人的消息。

他心中顿觉憋闷,想着自己在这儿等她那么久,丝毫不注意不说,这终于结束了,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,她倒先掏出了手机。然而不等张淼接着给自己加戏,手机提示音就接二连三地响起。

“我这边结束了,还好丁女士要留下来加课,不然又要跟她耗时间。”

“你在哪儿啊?离这儿远不远,我过去找你。”

“手机刚刚关机了,忘记告诉你,今天他们有什么陈述活动,还……蛮感动的。”

张淼皱着眉看看屏幕上跳出的消息,又看看那边咬着手指低头打字的南歌,随即将手机放回兜里,然后走上前去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了她腿上的手机。

她的手僵在半空,眼睛紧追手机离去的弧线,直到落到张淼脸上,这才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
“你一直在外面等着?”

“没有。”张淼说着坐到她的身边,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,“这感觉熟不熟悉?”

南歌呆愣地摇摇头,随即又点点头,点着点着,就抱着肚子笑开了,“哈哈,原来你一直都坐在我的旁边啊。”

张淼抬手捏了捏她的脸,翻着白眼哼了一声。

“我听得太入神了,刚才他们讲的时候,真的感觉喘不过气得难受。人真的是很脆弱的生物,哎呀不说了,你饿了吗?“不等张淼回答,她又挤眼笑道,“弥补你一下,今晚带你去吃好吃的。”

5

江子茶室开在观云路尾,店面不大,却每天都被挤得满满当当。南歌与张淼十分幸运,赶到的时候抢到了最后的两个位子。

南歌点了几道标有小火苗的推荐菜,随后便独自地离开座位,去卫生间补妆。张淼无聊地刷着手机喝水,等菜上来时,不经意的一瞥,却发现两道熟悉的身影。

他知道封承这人交朋友向来不按套路出牌,但他从来没想过,封承和杜煜生竟也能聊得来。此刻他们坐在张淼左手边不远处,封承默不做语,杜煜生笑得很开怀,他好像在描述什么,但最后又沉下脸来,认真等待封承的回答。

封承笑着摇摇头,说了句什么后,似感受到张淼的目光,突然直直地望过来。张淼兀地有些尴尬,但好在南歌回来得及时,他便忙不迭地将视线投向南歌。

一顿饭吃完,两人都有些撑,招牌果然是招牌,用南歌的话来说,这儿的菜是一流的好吃。

但凡事都讲究缘分二字,能来到这里,能吃到这儿的菜,都是莫大的缘分,要珍惜。

所以张淼觉得,能在门口再次遇见封承与杜煜生,这缘分也是逃不开的。

是杜煜生先开口打了招呼,温和恭敬,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。他走到南歌面前,眼睛里分明向外冒着光。明明知道张、南两人在此用餐,却还是装作一脸惊喜的模样,“你们今天也在这儿吃?”

“是啊,真的好巧!”南歌眯着眼睛笑笑,又晃晃张淼的胳膊,“你说是不是?”

张淼的是还没说出口,那边封承的一声冷哼瞬间将气氛又降了下来。他斜倚着墙用余光将南歌扫视几遍,转过身又痞里痞气地调侃:“小师弟的热辣女友,看来你抢手得很呐。”

“只是我们的张大师,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好运气。你说……运气这个东西,活人有,死人他有没有。”他说完意犹未尽地斜着眼笑笑,又快步走到南歌面前,拖长了调子道,“那假如死人也有,半死不活的呢?”

看着张淼脸色迅速转青,他更是来了劲头,哈哈笑了两声后,接着向南歌提问,“你知道半死不活怎么解释吗?”

“你不用说这样的话刺激我,无论如何,内室的书籍你一张也拿不走。”张淼冷着脸瞪他两眼,捕捉到他沉在眼底的怒气,转而脸上重新挂上微笑。

“不过我倒是欢迎你随时来渡灵馆坐坐。”他说着牵起南歌的手,轻声道了句,“我们走。”

只是步子还没有迈开,乍起的手机铃声便贯穿耳膜。杜煜生颇为尴尬地咧着嘴将手机从兜里掏出来,说了两句后,又小跑着将张淼追上。

6

“杨哥说今天在渡灵馆和张大师您聊的事儿有了进展,他希望您能去警局一趟,他有东西要给您瞧。”

他小口喘着气,眼神不住地向着南歌身上瞟,张淼张口之际,就听得他继续道:“南歌的话,我可以帮您先送回家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张淼想都不想,干脆地开口拒绝,“她和我一同去。”

三人到达警局时,已经是晚上八点。杨杭的手肘抵在桌子上,龇牙咧嘴地摆出各种姿势。见张淼过来,揉揉酸痛的手臂,高高地挥了挥。

张淼走近,低头望向他的桌面,桌上摆着六张照片,都是今天白天在手机里见过的,那些自杀者的尸体。但与手机中照片不太一样的是,这六张照片,都是十分清晰的死亡现场。

看到照片,他也明白了杨杭刚才那些稀奇古怪的姿势从何而来。

照片上的死者都呈现出不同的姿态,有人优雅地托腮坐在沙发上,像是在享受一个美好的午后。有人呈敬拜状跪在窗边,似一个虔诚的信徒。也有人穿着婚纱跳入冰冷的湖中,但捞上来的模样真的不忍直视……

其中“略胜一筹”的,当属昨天死亡的这个女人。虽然她最后的面容确实有些骇人,但总的来说,这种死法不仅略显唯美,还颇具艺术感。

“她叫吴桐。”杨杭循着张淼的视线,将女人的照片拿起。

“今年二十七岁,酒吧清洁工,如果不是昨天有几个调皮的中学生翘了课去山间玩自拍,或许她还要在那里挂上许久。她这个人,经常性地更换住址,没有朋友,与同事也都不太熟。我去查了下她的家庭背景,她不是家中独女,父母健在,但都不在晋城。

“她曾经离过一次婚,前夫名叫……啊对,叫邓勋。这邓勋啊,现在人还在晋城,我下午找过他。他这人脑袋不太灵光似的,听闻吴桐的死讯,一脸不敢相信,还直嚷嚷着吴桐要和他复婚。

“捎带着今天去你渡灵馆的那个,我把他们七个的社会关系都调查了一遍。这七个人本来是绝不可能认识的,但顺着查下来,还真有一个重合的点。而这个点,是一个名叫祁愈心理建设所的地方。”

“祁愈心理建设所。”张淼嘟囔一遍,眼前闪过立在门边的木牌子。他回过神,见杨杭正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,忙摆摆手道,“你接着讲。”

杨杭微微点头,从档案袋又抽出一张照片扔在桌上,“祁愈心理建设所,注册于两年前,经营者名叫祁郁,郁闷的郁。我估计他就是觉得自己名字里这个字不太好,才挑了个寓意较好的同音字。

“他这人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,某著名医科大毕业,主修心理学,毕业后先是在医院就职,后自己创业,出来开了这家心理建设所。

“这六人于不同时间,都去心理建设所寻求过帮助,然而最后却都以以自杀做结。我觉得这祁郁挺搞笑的,这要是传出去,他这心理建设所还开不开了。”

但玩笑归玩笑,他说完后又转回严肃,将桌山的照片全部收到档案袋里,沉声道:“我现在已经派人盯紧了他,这人八九不离十的,有问题。”

听到这儿,张淼突然明白今天下午时,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建设所小屋里,自己强烈的压抑与不安是从何而来。

昏暗的房间,朦胧的光,谁也注意不到墙上挂着的画暗藏玄机。从进入房间的那一刻,画中隐藏的催眠诀就无时无刻不起着作用。

而患者们上台做陈述时,那似有若无的背景乐,现在想来就是片片断断的忏魂曲。

“他绝对有问题。”张淼后退着坐下,弓着身子又将下午在心理建设所发生的一切向杨杭叙述一遍。

杨杭听完后沉思一番,转而又抬手拍拍张淼的肩膀,“那这次是真的找到问题源头了,好了,天儿也不早了,你们也先回去吧。只要那小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,我这儿准保将他拿下。”

张淼也不做逗留,牵了南歌的手便出了警局。送南歌回家的路上,他又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复述一遍,最后还不忘添上一句,“那个心理建设所一定不要再去了。”

“可要是明天那丁女士再来找我……”她嘀咕着,对上张淼的目光,嘿嘿笑着将接下来的话咽回肚里。

“一定不会再去了。”她抬起眼皮瞧瞧张淼,又装模作样的向着车顶伸出四根手指,重复道,“一定不会再去了,你看,我发四。”

7

第二日是个忙碌又迷茫的日子。

张淼站在案发现场,看看顶着严重黑眼圈的杨杭,又瞧瞧地下躺着的尸体。脑袋中懵懵的,似乎还没从上班途中被杨杭截到现场这件事儿上反应过来。

半晌他揉揉眼睛,俯身细瞧,眼前是一具女性尸体,巧不巧的,自己还和她有过一面之缘。在心理建设所的陈述会上,她坐在南歌的右手边,那时候南歌称她为丁女士。

尸体是今早婚纱店的员工发现的,据店中监控显示,昨晚十点左右,这女人偷偷藏到店中卫生间,待到员工全部下班后,她才溜出来,挑了身合意的婚纱换上,坐在镜子前给自己化了个美美的妆。转了几圈之后,模特一般坐在展示台上,笑着吞下自己带来的氰化钾。

张淼看着监控里,丁女士的鬼魂从自己身体里出来,先是迷茫地打量四周一番,后又低头发现自己的尸体。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,她脸上写满震惊,竟腿一软,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,抱住脑袋开始绝望地哀嚎。

紧接着,屏幕上开始出现点点雪花,丁女士也从地上爬起来,擦了两把泪,转悠着似乎想留下什么信息。然而不等她动作,又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,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向着门口的方向移动。

牵魂术!张淼双手紧握成拳,如此看来,这些起自杀案件,与城中的炼尸驭魂者,也是紧密相牵。

眼看着屏幕上雪花散去,丁女士的鬼魂也不知所踪。尸体一如既往地躺在地下,杨杭敲敲桌子,回过头问:“这监控里有没有什么异样?”

张淼瞄了眼站在旁边的杜煜生,低下头摇了摇。

杨杭闻言叹了口气,十指交叉又接着道:“那名叫祁郁的医生,昨晚上一直有人盯着,这小子从心理建设所回家后,就再也没出过门,电话网络一切正常,找不出半分的破绽。

“而这死亡的女性,名叫丁楠,死亡当天曾在心理建设所接受过治疗。我们无法确定她死前是不是听过什么忏魂曲,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她在死亡前曾接受过建设所的加课。”

“这种加课是什么呢,就跟我们上学时经历过的留堂一样。那些患者们就像一个班里的学生,病得严重的,最后留下来老师给你加倍治疗。而且我们通过多方调查,终于确定,前面死去的六人,在死亡前都接受过这种所谓的加课。”

“我们现在去心理建设所,监控已经调出来了,这里面肯定有猫腻。”

长宏大厦十楼,三人到达的时候,先赶来的警察已经将这里完全封闭,只留下祁郁与几名工作人员。杨杭与张淼一同观看了昨天的监控视频,其中未见异样。

“加课的呢?”杨杭用眼神向祁郁示意,“把昨天丁楠加课的监控视频调出来。”

祁郁背着手站着,面上有些为难,他咝地倒吸一口气,又慢条斯理回答:“对不起这位警察先生,因为我们的加课不仅涉及患者隐私,而且需要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来配合,所以就没有在加课室安排摄像头。”

“放屁,你们的患者是这么特殊的一群人,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点意外。我就不信了,你们连个视频资料都不留?小杜,你去看看,那什么加课室有没有拆解摄像头的痕迹。”

杜煜生应声出门,带着一群人去加课室搜罗一番,然而结果却真如祁郁所说,加课室并无异常。

杨杭气得脸色铁青,逗留一阵后,抬腿便出了心理建设所的大门。张淼望了望加课室的钢琴,继而转身连忙跟上。

“他奶奶的!”杨杭下了楼,飞起一脚踹在路边的垃圾桶上,“气死我了,明明知道就是他,还就他妈只能干瞪着眼拿人家没办法。这再多发生几起类似的案件,我这个警察也不用当了。”

“你先别着急。”张淼张口想要劝解一番,却又被短信提示声打断。

他打开手机,屏幕弹出一信息,发信号码从未见过,且信息内容极其简单,只有简短的四个字:人肉傀儡。

人肉傀儡?张淼仔细琢磨一阵,一瞬间似电流涌过全身,终于豁然开朗。他明白了,祁郁只是一个傀儡,真正的操控者另有其人。

8

偌大的陈述室,只杨杭与祁郁面对面坐着,杨杭面色凝重一言不发,祁郁抿着嘴唇有些无措。

“警察先生……”他小心翼翼开口,被杨杭一瞪,口中的话又顺着口水吞了回去。

终于陈述室的大门被推开,杜煜生小跑着进来,递给杨杭一个档案袋后又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。杨杭低头将档案袋打开,将里面的一摞A4纸拿出,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。祁郁有些好奇,但眼神也不敢挪上去。

终于,又是一阵漫长的死寂,杨杭轻咳两声,把目光投向了祁郁。

“你是跟母亲一同长大的?”

“是。”祁郁尴尬地扯扯嘴角,眼中闪过一丝彷徨与悲伤。

“那你母亲挺不容易。”杨杭笑着将手中的资料翻页,罢了又惊喜抬头,“女强人啊,知名跨国药企中国区总经理,怪不得你也这么优秀。”

祁郁搓搓手,“优秀谈不上,但警察先生您找我来……就想谈这个?”

“别急啊。”杨杭将资料啪地合上,伸头瞪眼直直地望向他,“你跟康雯什么关系?”

祁郁面上登时生上一股不自然,他避开杨杭的目光,再开口带了一丝紧张,“她是我的员工,没有关……”

“老实点往细致了想!”

祁郁被杨杭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一抖,要不是有椅子撑着说不定就倒在了地上。他快速地瞄了杨杭两眼,又小声继续道:“也是我女朋友。”

“她为什么要杀人,这你知道吗?”杨杭观察着他的脸色,没理由地抛出这个问题。

果然祁郁面上也是一惊,他攥紧双拳,张张口又闭上,豆大的汗从额头上冒出,皱眉咬唇似在考虑该如何回答。

“忏魂曲,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?这杀人方法挺创新的,但你可能不知道,吴桐死前写过一封答谢信,锁在她出租屋的抽屉里。信中指明了是康雯唆使她去自杀。”

“怎么能是唆使呢?”祁郁听得这话,攥着拳头腾地站起来,“她活着本来就没有意义,雯雯只是帮她一把。”

他激动说着,捕捉到杨杭脸上泛起的笑意,接着怔在原地。

“不不不,不是的。”他抓住杨杭的胳膊,又连忙否认,“我说错了,是我。其实是我想要杀掉吴桐、杀掉丁楠、杀掉这群人。这些和雯雯都没有关系,她什么也不知道。”

杨杭嗤嗤笑笑,将他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胳膊上掰开,随后转身出了门去。打开门的那一刻,守候在外的警察忙小跑进去,按住早就瘫在地上的祁郁,给他戴上了手铐。

加课室在陈述室隔壁,巴掌大的小地方,只摆放着一架钢琴和两把椅子。康雯独自坐在里面,见张淼进来,忙起身挂上职业性的微笑。

“你还记得我吗?”她拉了椅子示意张淼坐下,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。

“记得,我们昨天见过面的。”张淼说完像昨天似的挠挠头,眉毛一挑,逗得康雯一阵轻笑。

但很快的,她又平静下来,叹了口气垂眼道:“真没想到,心理建设所竟然遇上那么大的麻烦。但还好警察先生您昨天也在,您知道的吧,我们这儿真的是非常正规的。”

“可是你的男朋友祁郁,他说人都是你杀的,说什么通过什么忏魂曲控制别人的思想,唤醒那些前来求助的人心中的罪恶感,灌输厌世意识,最后达成目的。”

“怎么可能呢?”康雯眨巴眨巴眼,身体微微前倾,“警察先生您别说笑,这控制别人的思想让别人自杀,我还是头一次听说……”

张淼不等她说完,将手中的录音笔打开,祁郁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,“她活着本来就没有意义,雯雯只是想帮她一把。”

这话一遍遍重复着,康雯的脸色也越来越沉,终于她倒退着坐在钢琴旁,眯着眼指指自己的脑袋,辩驳道:“别听他胡说,祁郁的脑袋有问题的,你们可以带他去医院瞧瞧。这人不仅安全感缺失,还有焦虑症,他的话信不得。”

“那丁楠的话呢,她的话能不能信?刚才南歌打来电话,说这丁楠曾去她结缘堂诉苦。而且丁楠临死前,还曾打电话给她,电话内容无非就是你让她去死之类的,她都有录音。你……还有什么要说的吗?”

“呵!一段电话录音能说明什么?来我们这儿的人,多多少少心理上都有问题。那丁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之类的,她的话又能算什么证据?算了警察先生,有这个功夫,您还不如听我讲个故事。”

9

二十五年前,滨港小城,冬。

天微亮,梦正长。城市还将醒未醒时,婴孩的啼哭早早地唤醒了沉睡的一家,他们打开门,拾起门口的信,读完后叹息一声,无奈地将孩子抱进了家里。

被捡回家的是个女孩,而这家的男主人,就是她的亲舅舅。

女孩的母亲从小贪玩惹事,十六岁跟着各样的男人出去鬼混,堕胎数次后终于在外省将她生下,然而生下后又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包袱甩给了舅舅一家。

舅舅是传说中的妻管严,舅妈的话是圣旨,他永远都是乖乖的,大气都不敢喘一下。而舅妈恨透了女孩这个累赘,平日里对她是非打即骂。舅舅虽然有意见,但却从不敢说出来。

渐渐地,女孩十几岁,长成了一个大姑娘。多年怨气积聚,她憎恨舅母的刻薄,憎恨舅舅的软弱。所以她在学习之余,做了好几份兼职。

她知道,只有自己变得强大,才能离开这让她恶心的一家,才能结束这寄人篱下的鬼日子。

终于,她在一次活动上结识了一位商人,商人来自晋城,虽然比她大十几岁,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。

商人不负她望,带她离开滨港,让她在晋城过上了衣食富足的生活。

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,商人的妻子最终寻到了她的住处,将她的房间砸得一片狼藉。

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联系商人,但得到的却是电话停机的消息。

她原以为商人是爱她的,她还记得商人曾说过,和妻子离婚后会马上娶她。

然而这一切都是个骗局,商人的软弱终究刺痛了她。她发誓,自己会变得更加强大,而那些软弱的人,他们不配在世界上生存。

接着她便又回归了在滨港时多份兼职栖身的状态,因缘际会,她遇到了另一个男人。一个从小活在母亲暴政下、没有自主意识的怂货。他表面上风光万里,实际上却不堪一击,女孩见识了他醉酒后的丑态,也掌握了他心中的脆弱与恐惧。

她爱这个男人吗?笑话,她已经不信爱情这种小儿科的东西。然而她知道,男人是疯狂地爱上了她。她给予男人无限的爱,给他安全感,弥补他的焦虑。而她需要的,就是一个通道,一个可以实现自己价值的通道。

10

“那你的价值是什么,杀掉那些软弱的人?”

康雯摇头笑笑,“一个消磨时间的故事而已,我可从来没说故事中的女主角是我。我只是觉得,很支持她的想法,软弱的人确实不适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,活在别人的谩骂之下,每天都要看他人脸色行事。这样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,您说是不是?”

张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,这康雯口风紧得很,自己没办法套出她的话。祁郁那边也抢着替她承担,她拒不认罪的话,杨杭可真的要头大了。

然而就在这时,加课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,几名警察进来。眨眼之际,康雯已被按倒在地,戴上手铐压了出去。

“我还没问出什么,你们就这么将她抓起来……”

“不用问了。”杨杭掐腰喘着粗气,“已经有了新的证据,丁楠这人多愁善感的,什么事都喜欢往日记上写。这不,我们的人刚在她家找到的两本日记,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她在心理建设所接受治疗的经过。

“当然,还有康雯会在加课时先给她弹奏一首曲子,然后兴冲冲地给她拟定一份自杀计划。

“然而她内心还是十分挣扎的,她一方面渴望康雯所说的美好世界,另一方面也想继续地活下去。这也是她为什么去找南歌,然而她还是没能挺过去。不过话说起来,你是怎么发现这康雯有问题的?”

张淼张了张口,又咧嘴笑了笑,“是我们在第一次看那些监控时,祁郁一直背着手站着,康雯就站在他的身后。两人离得很近,有些小动作也不易察觉。

“但某一个瞬间,我注意到,每次祁郁做决定之前,都会先闭着眼冥想一阵。我们出去之后,我才回忆起,在祁郁冥想时,康雯的手指就放在他的手心里。

“所以他的决定是完全受康雯支配的,他之所以闭上眼,是为了感受康雯在他手心所写的字。”

他说完犹豫半分,还是将手机掏出,找到那条陌生短信,“是这条短信点醒了我,我觉得发短信的人,如果不是发错,那就很有可能是事件的知情者。”

11

康雯被带回审讯,面对凿凿证据,她知道抵抗无效,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。应祁郁母亲的要求,祁郁在警局做完笔录后,接着被送往医院,接受治疗。可怜他最后还嚷着要见康雯一面,坚持说这一切都是他的罪。

张淼坐在警局的长椅上,等待杨杭将自己的手机送回。只是半小时过去,他没等到杨杭,反而等来了杜煜生。

杜煜生拿着水小跑进来,呲牙笑着一路地和同事们打招呼。

“张大师您也在呢。”他跑到张淼面前站定,拧开水瓶喝了一口,又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,“晋城是越来越不安定了啊,是个阿猫阿狗的都会使一些障眼法。”

“确实,也不知这些害人的术法,又是从哪儿传出去的?”

杜煜生眯着眼睛环视一周,见旁人都在忙,便转身坐在张淼旁边,低声笑笑,“是在哪儿传出去的不重要,重要的是咱现在都被人家牵着鼻子走。啊还有,我们做警察的没有哪点好,就是路子多。

“像那些无谓的调查啊,暘城之行啊,只要是想知道啊,就都能知道。咱都明白,要想证明一件事,您得先拿出证据,还得拿出那些比较有说服力的证据。空口无凭地说些奇怪的话,只能是过过嘴瘾罢了。”

张淼听完,斜眼笑了笑,“不管是暘城之行,还是些无谓的调查,都有其意义所在。想要证据,当然会给你。现在好像一切都在按照某些人计划的方向走,警方也被耍得团团转,他一定很得意,但炼尸……”

张淼还没说完,那边门吱呀一声开了,杨杭探出半个头来,大声地招呼他过去。

“这手机号码查不到,肯定是持有人做了专门的屏蔽设置。但我已经吩咐下去,只要他还用这个号码,肯定能查到他的踪迹。”

杨杭说着将手机递回给张淼,看了看审讯室,又想起什么似的,“这教唆他人自杀啊,对象不同,结果也不同。康雯这情况,依着我估计,刑事责任要承担,但定罪量刑方面就要交给法院来判了。你还有什么要问她的吗?趁着现在见面还方便。”

张淼点点头,随杨杭推开审讯室的大门。一夕之间,从昨天温和体贴的护士小姐,到今天灰头土脸的阶下囚,康雯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,很显然她也是不能接受的。

她灵魂出窍般黑着脸瘫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,直到张淼坐到她的对面,她的眼睛也未眨一下。

“你……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忏魂曲从何而来,但你一定想也不到,祁郁是你的傀儡。而你,同样的也是别人的傀儡。”

康雯昂起头,先是扯着嘴角笑笑,而后又嘻嘻笑出声来。

“到了现在还想套我的话,你们不是什么都清楚了吗?还来问我干什么?”

“我只是想知道,你现在是否还依旧认为……”

“认为他们该死?”康雯腾地站起来,因为手铐的缘故又被迫坐下,她调整好姿势,又咬牙恨恨道,“那你认为我哪里有错?我已经变得强大,而他们依旧是一群需要别人帮助的废物。丁楠是,那个吴桐也是。我啊,我花费了这么长时间,这么多心血在她身上。”

“自杀计划,她说不做就不做了?她以为那个男的是真心回来找她,还不是为了她的钱?当然,她也没什么钱。但话说回来,这么傻的人,活在世界上又有什么意思?是我指引她走上了一条正确的路,是我让她得到了救赎。”

张淼叹息,摇摇头站起身来,走到门边,又停下脚步转身折回去。

“你没有权利去控制别人的人生,你才是最应该得到救赎的那一个。”

12

康雯的结果一出来,杨杭就马不停蹄地给张淼送来了消息。

法院依法追究其故意杀人罪的刑事责任,一审判处无期徒刑,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目前她还未提起上诉,倒是祁郁,还在医院想方设法地想要将她换出来。

张淼这几日依旧在钻研破除炼尸驭魂术的方法,而且据他观察,晋城东南阴气聚、魂气生,炼尸驭魂者很可能就在这个方位。

估计再过几日,他就可大致圈出具体的一个小区域。从百尸祭到这次案件,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鬼魂,十有八九都被驭魂人圈养着。

他又想起康雯,想起康雯的话,想起她的价值说。说不定这个驭魂人,也是在追逐着一个已经扭曲变形的自我价值。

但还是那句话,这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,人类是孤独的群居动物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灰色地带,所以会被情绪操控也在所难免。

而且我们都清楚,人生是一个寻找的过程。但寻找自己的价值,寻找人生的伴侣,寻找存在的意义……的途中,该遵守的,要遵守。触不及的,也要克制。

在不逾矩的情况下,若是你找到理想的答案,那便恭喜恭喜。若还未找到的话,那也没关系,慢慢来,因为在这长长的岁月里,清晨露滴,碌碌之蚁,凡存在的,都有意义。